寒山里(14)
作者:东以野
车子驶入别墅正门,僵持的氛围才算被打破。
谢冯笙主动帮麦穗打开车门,扶着她的胳膊下车。
麦穗跟在谢冯笙身后,穿过鹅卵石铺就而成的羊肠小道,来到一间玻璃温房前。
厚重的门虚掩着,主人离开前大约行色匆匆。
麦穗站在正对那道缝隙的位置,能够感受得到从中渗透出来的浓浓暖意。
“进去吧。”谢冯笙抬臂,将磨砂玻璃门拉开,挑开墨绿帘布,朝麦穗扬颌示意。
这里不似深夏酷热,不比严冬凛寒,宽敞空间被一个个纯白镂空雕刻花架填满,每一层上都摆放着五六个砖红花坛。
苍翠枝叶间,是许多麦穗叫不出学名的花卉品种,有些已经结出嫩嫩花苞。
二三十度的室温适合花草生长,但却并不适合穿着厚重外套的麦穗常驻。
不过停留几分钟,麦穗额间已渗出点滴薄汗,她不甚在意,只将圈在脖颈上的围巾取下,没还给围巾的主人,而是抱在怀里。
“向日葵?”
麦穗走到第一列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时便注意到,那抹状似炽阳的绿间含有一点嫩黄,显然是向日葵的花苞。
谢冯笙跟在她身后,含笑看她,没有回答。
“你那天带去的向日葵,是从这里剪下来的?”麦穗伸手,触摸其中一盆向日葵间裸露出来的白色切面。
“自己培育出来,才勉强算是心意。”谢冯笙说的风轻云淡,看似随意,背后要用多少心血,麦穗作为一家花店的主人,不会不明白。
“谢老板很舍得,若是我培育出来,哪怕一棵草也舍不得剪。”
这话听上去有些荒谬。
花店老板舍不得剪下花枝,换成旁人来指定会笑得直不起腰,嘴上夸她几句仁慈心善,转头与别人诉说吐槽她惯会在人前虚伪卖弄。
可谢冯笙不一样。
他垂下眼,竟真的在思考:“我没想那么多,因为这本来就是想要送给你的,如果抱着花盆过去,实在不够浪漫。”
麦穗仰起头看他。
灯火璀璨,他弯唇笑着,她毫不设防,陷入那抹让人挪不开眼的亮色。
她想起了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捧花,在成人礼的夜晚。
樱粉贺卡上,黑色笔迹遒劲隽秀。
「赠你鲜花一簇,赠你春色满园。
祝你如向日葵明艳热烈,不惧风雨,不缺骄阳。」
第10章 赐我樊笼
这样的旖旎氛围里,麦穗合该说些什么的。
但两人之间关系难言,无论怎样的话语,都显得不合时宜。
掌中向日葵绿叶表面覆着一层微不可察的绒毛,摸上去,手指染上酥麻痒意。
麦穗摩挲着叶子,低声道:“谢谢。”
不只为今天,也为从前。
“我做这些难道只是为了听你说一句感谢吗?”谢冯笙缓步靠近,温热声息蹭过她的耳廓,那是比指尖的痒更为明显的存在。
她下意识选择逃避,松开手中拽着的嫩叶,没敢抬眼看他:“不早了,我先回去。”
“荣叔应该已经休息了。”谢冯笙胳膊抬起,一只手虚拢在她腰侧,距离再度拉近,“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讲清楚。”
麦穗故作蒙昧,疑惑“嗯”一声,尾调上扬。
“我没订过婚,从前也没想过与谁结婚,你听到的传言只是祖父自作主张。”谢冯笙耐心解释,“至于婚房,你应当能够自己看出来。”
这里花草装饰都按照麦穗喜好设计,温室花房门旁的角落,更是搭建了一把白色秋千椅,扶手缠绕着枝条,藤蔓青翠,绿叶繁密。
那是她在大学第一年随手画在草稿纸上的图案。
眼下的情况显然不能再装傻,但麦穗又不想明明白白去接他的话,遂选择跳过话题,含糊道:“该走了。”
“这里也是你的家。”谢冯笙虚搭在她腰上的手终于落到实处,稍稍压了一下,将她挤至身前。
他身上终年带着一股冷香,掌心燥热有力量。这份燥热透过薄薄衣料,似是饮过烈酒,让她整个人都泡在令人头晕目眩的缥缈世界里。
“现在愿意参观新房了吗?”谢冯笙看着她,目光沉似玻璃窗外的夜,“希望你愿意尽快搬进来。”
签下婚姻合约,哪怕只是为了应付差事,两人住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
过了那道短暂的坎,心中扭捏荡然无存,麦穗深觉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并肩而行,走出温室。
只从院子就不难看出主人的大手笔。
人工水池上搭建一座红木矮桥,池底石板表面未附着半分青苔,俨然有专业人士负责日常的清理打扫。
“现在温度太低,水池里的锦鲤都捞进室内恒温水缸了。”
麦穗停在桥尾,蹲下来探身触碰冻结的冰层。指尖接触到一瞬间的凉,就被人从身后拽起来,“你在干嘛?”
“想观察冰。”麦穗自顾自又蹲下身,这一次,谢冯笙没有阻拦,而且陪着她一起,在寒冬腊月摸冰玩。
“立春已过,春天应该来了,为什么池面还没有破冰融化?”麦穗喃喃一句,念给自己听。
“等你搬来住,它就会融化。”谢冯笙目光攫住她,“所以你想冰面什么时候消融。”
“你很急?”麦穗站起身,白色衣摆扫过冻得僵硬的土地,扫过看似深数尺的冰封溪流,变得脏乱不堪。
“当然。”谢冯笙点头,拎起她的衣角,轻轻拍打几下,直到那点接近棕黄的痕迹消褪,才将衣摆放下。
麦穗自始至终凝视他,眼眸漆黑,透着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静默。
“明天,”她没再犹豫,振振有词,“明天我搬过来。”
“今晚也留在这里吧。”谢冯笙坦言提议,“你睡主卧,我在客房,相隔很远,不会打扰。”
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没落下,麦穗轻睨他一眼:“谢总怎么比我还会得寸进尺。”
—
麦穗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荣叔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得了谢冯笙的吩咐,竟真的早早歇下。
她被佣人带着,来到位居二楼的主卧。
大概是谢冯笙曾在这里留宿过,床单帘布都是单调的黑,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
麦穗洗过澡,换好佣人准备的睡衣,躺进被子里。
她的猜测是对的。
比起可能只是巧合的饰品颜色,枕头间熟悉的香更能说明男人曾在这里睡下。
是她喧宾夺主,霸占了他的卧室。
愧疚是有的,但也只是微弱的丝缕,并不能促使她起身,扣响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让他回到主卧来。
床榻一旁,日落灯橘黄暖调的光正孜孜不倦闪着,无一刻停歇。
麦穗胡思乱想着那扇不愿前往推开的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在半夜被渴醒的。
从前一人在家,麦穗习惯在床边的矮柜上放一杯水,伸手便能够到,眯着眼灌下半杯还能接着睡。
可眼下不同,这里不是她自己的家,卧室内也不会准备适用于她那些小习惯的东西。
但身体总是诚实且有记忆的。
麦穗的大脑如是想着,手还不受控制往床头柜上探。
意料之外,她的指尖触碰到什么东西。
那应当是一只玻璃杯,因担心被睡迷糊的她打碎,放在桌子的中心位置。
杯壁仍带着热度,正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麦穗端起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头脑昏沉,又要睡下。
朦胧间,她听到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响。
麦穗于梦中脚下一空,遽然睁眼,在床上滚了一圈坐直身体,趿拉上拖鞋,“噔噔噔”跑到窗前,把厚实帘布拉开。
她眯着眼,将窗户推开。
视野内,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墙壁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在“2”与“3”之间的位置。
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