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了。

她想，他被照顾得很好。

其实凤羽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个孩子是天魔灼凤拖着重伤之躯费劲功夫才得来的。只是可惜天不遂魔愿，孩子确实是如天魔灼凤所盼望地那般诞生了，却无法成为她的助力。

数年光阴毁于一旦。

再加上天魔灼凤的天魔玉骨已断, 维持那微弱的生机十分不易，是以, 希望落空后，灼凤在宅院的密室中沉默修炼，很少再理会这个孩子。

是凤羽照顾着这个孩子，才没让他夭折于此。

凤羽心中是矛盾的。

一方面，她知道这是主子的孩子，是她的小主人。

虽然主子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可不置一词，任由她去照顾孩子，又何尝不是一种默认呢？

而另一方面，凤羽却难以避免地心存芥蒂。

她心中明白，一切都不是这个孩子的错。是主子强行将他带到世间，想要借由他来谋取气运恢复伤势，也是主子自顾自地将他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主子在希望落空的三年后便魂归天地，这个曾让主子欣喜若狂又大失所望的孩子……

而且，他还是仇人清宇剑尊的血脉。

凤羽总是忍不住去迁怒。

思绪百转千回，凤羽看着圆润眼眸萦绕水雾的小孩子，最终还是没能完全冷待。

她轻声应了一句，又安慰道：“主子本也是挣扎于世间，天魔玉骨断裂后，疼痛长年相伴，魂归天地对主子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谢杬耷拉着大尾巴闷闷地“嗯”了一声。

虽然娘亲讨厌杬杬，把杬杬一个人丢在谢府……可是，小孩子伤心地想，杬杬从来没有想过娘亲会死。

陌生人的死讯或许只是哀叹一声，不会在心底留下过多的痕迹，可是，那终究是娘亲啊……

小孩子蔫嗒嗒地缩进爹爹胸膛里。

凤羽见此，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谢晏枫安抚地轻拍小孩子脊背的手掌时，便如触电一般猛地收回了视线。

沉默稍许，凤羽默默让开路，示意谢晏枫进院。

谢晏枫走进宅院。

凤羽关好院门，也没有继续同谢晏枫进行口舌之争的心思了，直截了当地问：“你来此处是为了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谢晏枫突然带着谢杬出现在芜萝镇，必然不可能是只想看看小孩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么简单。

谢晏枫抱着软乎乎的小孩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杬杬曾经生活的屋子还保留着吗？”

凤羽瞬间明了。

是他出事了吗？他还不知道对不对？

魔将看向眼中含泪软包子脸上满是低落的小孩子，迟疑须臾，还是未明言揭穿：“还保留着。”

她移开目光，语气难得缓和下来：“去看看吧，那间屋子没有人动过。”

“……杬杬。”

小孩子闻言稍稍振作起来，顶着漆黑小犄角探出头来，给爹爹指路：“爹爹，是西边第二间屋子。”

凤羽站在原地未动，静静地看着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

天魔灼凤在芜萝镇上的这处宅院很大。虽然她对谢杬不上心，但还不至于在住处上苛刻。

因此，小孩子的房间大而华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摆放在桌子上、柜子上的奇奇怪怪的石头铁片也格外显眼起来。

谢晏枫眸光微凝，不期然想起杬杬送的生辰礼……

如果杬杬是一直喜欢这些东西，后面再遇见类似的，再加上有卫徐和别惊雀在旁，三个孩子互相说服，不曾产生怀疑倒也正常。

谢杬没有意识到自家爹爹的联想，他看见这些自己曾经辛辛苦苦收集回来洗得干干净净的心头好们，还氤氲着泪水的大眼睛不自觉亮闪闪起来，小奶音带出一点雀跃：“爹爹，这些都是杬杬收集起来哒！”

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融进再次遇见喜爱之物的欢快中，小崽崽似是要借此将所有的哀伤发泄出来，稚嫩的小嗓音叭叭叭讲个不停：“杬杬可喜欢啦。”

“芜萝镇好无聊，都没有其他小孩子可以和杬杬玩。”

“所以当凤羽不在家的时候，杬杬就一个人出去逛。杬杬去过芜萝镇好多地方呢。”

“这些都是杬杬一个一个精心挑选出来带回来的。”

小孩子挣了挣，等爹爹顺着他的意思将他放下来后，就倒腾着小短腿跑到桌前拿起一块形似花朵的白色石头，语调欢快：“杬杬把它们洗得可干净啦～”

“爹爹，你要看一看吗？”谢杬澄净清澈的琥珀瞳眼巴巴望过去。

“好。”谢晏枫欣然同意，跟在小孩子身后，看他如数家珍，将满满当当的“心头好”一一介绍。

虽然免不了忘记，但只要能记起来，谢杬都毫不藏私地告诉爹爹啦。

杬杬可从来不是只捡胖猫猫！

杬杬会捡好多好多东西呢！

骄傲叉腰jpg

……

絮絮叨叨许久，可是杬杬的宝藏中还有好多“心头好”未说到。

谢晏枫不曾厌烦，眸色认真而耐心，谢杬却遭不住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杬杬困了？”谢晏枫温声询问。

小孩子揉揉眼睛：“有一点。”

伤心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情，哪怕谢杬的伤心中带着很多小孩子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情绪，可那依旧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纯粹的悲伤。

重新回到芜萝镇的惊喜怀念，遇到凤羽后听闻娘亲逝去的悲伤……

一件件事情接踵而至，砸的小孩子难免脑海混沌，心神繁乱。

等见到自己这一屋子心头好的兴奋渐渐趋于平缓，那些强压下的劳累就冒了出来。

谢晏枫将小孩子手中乌黑的铁片取出放回原位，然后边捏了一个祛尘诀边将小孩子抱起放在床上：“杬杬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爹爹不要走。”小孩子努力将漂亮纯稚的眼眸睁得更大更圆，不自觉渴盼希冀的目光恍若一只无辜的、惶惶不安的柔软小狗崽，湿漉漉的眼眸依赖极了，让人心都软成一团。

谢晏枫情不自禁柔缓了清俊眉眼，他轻轻揉了揉小孩子细软的乌发，清冽似冰玉相击的声音蕴着沉稳而可靠的安抚之意：“爹爹永远不会抛弃杬杬的，杬杬安心睡吧，不用担心。”

谢杬看向爹爹。

爹爹的目光褪去了所有的杀伐果断与淡漠疏离，是松间薄冰融化而成的一汪春水，是崖边细雨绵绵，是山涧微风徐徐……如此温柔，如此珍重。

也如此熟悉。

就像阿宝姐姐和小春哥哥在他们娘亲眼中永远都是最好的孩子一样，杬杬也是爹爹珍之爱之的宝贝。

谢杬的心突然彻底安定下来。

他在怕什么呢？

他不必怕。

娘亲走了，杬杬会为娘亲伤心，可杬杬不必为随着娘亲逝去而一同消失的那份爱伤心——娘亲本来就不喜欢杬杬呀。

那份爱，本来就不属于杬杬。

娘亲不能给杬杬的爱，爹爹早就已经给了杬杬。

“爹爹，杬杬好喜欢你。”小孩子伸出莲藕似的胖乎乎短胳膊，搂住谢晏枫脖子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大口。

“杬杬爱你！”

奶呼呼嫩生生的小声音满是坚定：“最爱最爱爹爹啦！”

谢晏枫微怔，随即眉眼一弯。

他看向大声表达出爱意之后，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松开胖胳膊就想要翻身把脸蛋藏进枕头里的圆润团子，手疾眼快地按住了他。

“？”翻身未遂的圆团子鼓起红扑扑胖脸蛋，有点小恼羞成怒地瞪圆琥珀瞳。

父子二人颜色一致的琥珀色眼眸相撞，一人含笑，一崽气鼓鼓。

“爹爹也爱杬杬。”谢晏枫珍而重之地回答。

气鼓鼓的崽慢慢瘪了一点点，仍旧墩实胖乎的崽大尾巴上的毛毛柔顺下来，小奶音也格外软、格外甜：“杬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