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陪杬杬睡觉吧。”小孩子往里咕蛹几下，给自家爹爹腾出好大好大的地方：“我们一起休息。”

谢晏枫没有拒绝，搂着软乎乎肉嘟嘟的幼子闭上了眼睛。

窗外凛冽的寒风似乎也被融融暖阳缓了棱角，变得轻柔起来。屋内时光轻淌，岁月安然。

……

身侧小孩子的呼吸声渐渐和缓，白衣剑尊睁开眼眸，神色清明。

他慢慢在杬杬肉乎乎的短胳膊下塞进一个柔软枕头替代自己，确定小孩子未被惊动后，才无声起身离开。

院中，凤羽依旧在原地未动，神色空茫。

看到谢晏枫出来，她神色转为冷漠：“你找我何事？”

已经在杬杬睡觉屋内布下隔音阵法的谢晏枫直言：“杬杬体内天魔玉骨和琼金仙魄共存。”

凤羽闻言沉默良久。

她的眸色变幻不定，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在这期间想了些什么。

最终，她道：“我知道如何解决。”

第34章

凤羽一族世世代代侍奉天魔皇族, 是天魔皇族最忠诚的伙伴、最可靠的仆从。

因此，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凤羽都有所了解。

“三十年前, 魔渊动乱。天魔皇族有四位天魔想趁乱冲破封印，却只有主人成功从魔渊中逃了出来。”高挑英气的魔将目光悠远，眼底情绪复杂：“我们一族派出数十位族人跟随, 最后只有我未在途中殒命，幸运地跟在了主人身后。”

“如今, 魔渊封印之外知晓天魔玉骨秘闻的魔族, 只有我。”她勾唇，不知是喜是悲：“你来得真是恰到时机。”

早一些时日, 主人尚未魂归天地，那她必然处处以主人为先。

凤羽想，她无法得知主人的心思, 也无法确定如果谢晏枫是那时带着谢杬寻来, 会得到什么答案。

而要是谢晏枫再晚一些日子过来……那她这封印之外最后的知情者想来也已经跟随着主人的脚步，灰飞烟灭了。

那时, 谢晏枫再想得到能让天魔玉骨和琼金仙魄共存的方法，就只能强闯魔渊。

谢晏枫眸光微动，听到“天魔玉骨”时, 眼底更是弥散出克制而压抑的情绪。

“我知道。”他沉沉道。

凤羽虽不曾直言何为“恰到时机”, 但谢晏枫如何不明白呢？

他在院门还未打开时，就已经从院门后那一道幽微衰弱的气息中判断出来了门后之人必然时日无多。

看到凤羽后，谢晏枫更是明了。

——身负重伤，心存死志。

不过, 在懵懂稚嫩的杬杬面前，一人一魔不约而同地对这一点保持着沉默罢了。

“天魔玉骨只会在天魔皇族中出现, 主人是天魔皇族近万年来唯一一位拥有天魔玉骨的天魔。”

凤羽神色中染上骄傲，但很快，这一点鲜活就被痛恨取代：“当年若不是主人被阵法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与魔力，别说半颗心脏，你就是整个胸膛都被粉碎，也无法将主人的天魔玉骨剥出！”

谢晏枫平静地看着她，眼底波澜不惊。

他不曾反驳，也不曾赞许。

凤羽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成王败寇，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移开目光，看着覆着晶莹白雪的屋檐、湛蓝清澈的苍穹，语气重归冷漠：“天魔皇族中流传着一个故事。”

上古蛮荒时期，妖族魔族在苍莽大地上肆意横行，人族却只能依靠着少数修者的保护艰难求生。

魔皇最重视的女儿天生天魔玉骨，曾因好奇而隐瞒身份走进人族城池。

在人族城池中，她遇见当时的佛子。在一系列阴差阳错的相处中，两人相恋。

可惜，好景不长。

妖族杀戮人族百姓，她跟着佛子前往救助百姓，却在与妖族的对战中暴露了身份。

百姓惊恐的神情，修者警惕的神色……

暴露身份的魔族公主挑了挑眉，相当洒脱地与怔住的佛子告别。

她返回魔渊，生活依旧恣意率性，无所顾忌。

佛子却不曾从这段情中走出。

“……佛子终其一生再未见过那位公主，他坐化后，碎裂的佛心化作婆娑红莲，落于重光寺尘鞅池中。”凤羽道：“故事只在天魔皇族中流传，不知真假。不过，婆娑红莲确实可以将天魔玉骨转化为太玄玉骨——据说，这是佛子的遗憾。”

他认为，他与魔族公主之间的阻隔，是人族与魔族的身份。

太玄玉骨虽是由天魔玉骨转换而生，却全无魔气，灵气十足。

谢晏枫神情终于改变了些许。

早在那次和叶湛锋对话之时，谢晏枫心中就已经做好了将身上仙骨替换给杬杬的准备，也从不觉得畏惧或忧虑。

他六岁开始修炼，十岁拜入扶光宗……一路走来，仙骨给予他的助力确实不容忽视，但谢晏枫走到今日，难道全然是仙骨的功劳？

没有了仙骨，谢晏枫仍旧是扶光宗的太上长老，是一剑霜寒的清宇剑尊。

如果仅是没有了仙骨，谢晏枫便止步不前一事无成……那与谢晏枫同时代的那些被谢晏枫遮掩了光芒的天之骄子们恐怕会气得纷纷从各地赶到扶光宗，将清宇峰闹得不得安宁。

一直以来，让谢晏枫迟疑的，是谢杬。

换骨改命一事说来简单，但流的血、落的疤又岂会是假？

而且，真的走到了那一步，谢晏枫还能瞒住杬杬，不让杬杬察觉出丝毫端倪吗？

况且，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杬杬得知真相后，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自责、羞愧、悲伤……

谢晏枫舍不得。

此时此刻，听到凤羽所说的婆娑红莲可以将天魔玉骨转化为太玄玉骨，谢晏枫承认，自己确实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然后，他问出另一个关心的问题：“如何用婆娑红莲将天魔玉骨转化为太玄玉骨？杬杬会受到伤害吗？”

第35章

凤羽闻言, 眼中划过一抹复杂。

她看向面前神色淡然眸底却沉淀着沉沉忧虑的白衣剑尊，心中诸多情绪涌动，最终尽数归为释然。

“将婆娑红莲与洗髓锻骨的药材合制成药浴, 连续洗泡九十九天不间断，便能脱胎换骨。”凤羽道：“剑尊放心，此种方法温和无害, 天魔玉骨会被药力无声无息地转化为太玄玉骨，用药之人不会感受到丝毫痛苦。”

谢晏枫问：“洗髓锻骨的药材可有要求？”

“自然是越珍贵越好。”凤羽解释道：“虽然婆娑红莲是主药, 使用普通的洗髓锻骨药材也不会妨碍到天魔玉骨向太玄玉骨转变, 只是，哪怕同为太玄玉骨, 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谢晏枫颔首。他浓密眼睫轻敛，真心实意地拱手致谢：“多谢魔将解答。”

凤羽侧身避开。

“剑尊不必谢我。”她的神情似悲似喜：“主子虽然逝去，但我始终忠于天魔皇族, 忠于主子。为小主人谋划, 是我的责任。”

“这段时日，是我的失职。如今, 我即将追随主子而去，这便是我能为小主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凤羽沉默须臾，又道：“清宇剑尊, 望您善待小主人。”

谢晏枫眼眸沉静, 语气平淡而笃定：“自然。”

“他是我的孩子。”

他待杬杬，不止是责任，更是私心。

凤羽笑了笑，目光忍不住落在谢杬屋子紧闭的屋门上：“我时日无多, 小主人刚得知主子死讯，情绪难免低落, 实在不必再为我哀伤。不知剑尊何时和小主人启程前往重光寺？”

谢晏枫：“不会耽搁太久。陪杬杬再在芜萝镇里逛一逛我们便启程。”

凤羽点头：“如此甚好。”

……

凤羽转身走进东侧屋子后，谢晏枫沉吟稍许，取出一只纸鹤。

指尖灵力涌动，金色字迹落于纸鹤之上。

待灵力散去，小巧纸鹤振翅飞起，朝扶光宗方向而去。

看着纸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谢晏枫才抬步返回杬杬安睡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