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照青苔上(64)
作者:文托林
“你等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恩将仇报要不得。”
隔空对骂之后,李昱迟捂着腹部,浑身酸痛地回到第七座墓碑的地盘。明明伤的是上半身,走路时竟不自觉地一瘸一拐起来。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一走回到原地就又立马跪下了。
“哈哈哈哈哈,大过年的,你行这么大的礼让我怎么好意思?我又不能跟你对拜,对拜岂不是当场成亲?再说了,我也不能跟你在坟地里成亲啊。你赶紧起来,爷爷我给你红包。”刘思彻快笑死了,捧腹嘲笑还不够,还站在他跟前出言不逊。
“孙子,你给爷爷等着!”
李昱迟气得不行,碍于双腿无力没法起身,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他的膝盖被牢牢地锁在地面上,身心都受着折磨。原以为答案会从墓碑上得知,没有料到墓碑没有问题。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即是甜甜真的在这儿,但没有被合理掩埋,甚至没有人给她立碑。
“干嘛?准备刨个洞钻进去啊?”
刘思彻见李昱迟二话不说开始强撑着身子挖洞,忍不住一面嘴上打趣,一面老老实实地蹲下开始努力干活。此刻他的力气远胜于李昱迟,挖着挖着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我去,这……”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森森白骨,而是一只不怎么起眼的银镯子。此情此景下,它的渗人程度堪比赤裸白骨。
李昱迟看着近在咫尺的银镯子,身子的不适感陡然加重。
“这,这玩意是不小心掉在这的吗?”刘思彻诧异万分,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银镯子都不算是被掩埋在此,充其量就是经过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自然而然地被尘土覆盖罢了。
李昱迟的眼口鼻分明还完好无损地暴露在空气中,整个人却产生了强烈的窒息感。突如其来的身心折磨已不是第一次了,他有了之前两次的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和先前一样慌张无措。奈何,此时他已无力伸手去拿镯子,只能拜托意识清醒的刘思彻。
“给我。”
刘思彻略显呆滞的目光停留在一半埋在土里,一半显露在他们视线中的银镯子,迟迟不敢伸手去触碰。太诡异了,这一切都太不讲道理了!
可是,他亲爱的朋友深陷在这样不讲道理的事件中。
最后,他一咬牙,闭着眼睛快速地将镯子抽了出来。
“那个你小心点……”
刘思彻一面将银镯子递过去,一面提醒李昱迟注意安全。可惜话音未落,就见同镯子还有一寸之遥的李昱迟侧着身子慢慢往地上倒去。
这一幕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为了凸显故事高潮以及给人带来的情感冲击,故意放慢并且延长了别人痛苦的瞬间。
而镯子就像是有感应一般,从刘思彻的手中滑落,配合着他眼里的慢镜头,一圈一圈翻转着,然后稳稳地落在李昱迟向上摊开的掌心。
此刻,它就是他的。
第1章 苦涩的樱桃(六)
失去知觉后身体不停地向下坠落,不是作为人在坠落,而是苏醒的意识在极速下降。而那只能感知到的坠落动作如同镯子掉落的轨迹,看不见亦摸不着,似乎是被空气抹去了运动的痕迹,唯有本体存在的事实被人所知。
运动停止,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站立在人生的初始入口。
李昱迟的双脚立在人生的分叉口,注视着左右两条名为“李昱迟”和“甜甜”的道路。他对自己的人生走向不感兴趣,也没有探究的意愿,能被看见的未来没有希望,于是他果断选择了甜甜的人生。
而他踏上去的那一刻才心痛地明白,甜甜的人生既短暂又不璀璨。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地方长满了荆棘与死在荆棘上的荆棘鸟。
它们的鲜血不断流淌,一滴一滴渗透进土壤,让每每干涸的土地都能获得重生。这新生本该如婴儿的诞生,他多想和大人们一样献上所有美好的祝福。
但以血灌溉的新生,恐怖如斯,残忍至极。
染尽黑血的地方令他胆怯不已,不去期待的属于自己的未来与一眼就能看得到的血腥结果竟然如此相像,全都是无情的哀嚎。
李昱迟安慰自己,人生来就明白的道理就是人注定会离开,用未来是死亡的一个方式离开。
一个不需要反复证明的结局,大家已然学会接受。他没什么好怕的,也不该畏惧死亡,他要做的仅仅只是尊重生命存在的整个过程,并且直视它。
脚步谨慎地从零迈向一,那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最好的时辰,是甜甜的出生,亦是他的出生。
他们第一次睁眼看见的并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襁褓里的对方。
李昱迟凝视着一束光下的甜甜和自己,一个天使宝宝,一个混世魔王。那时不管是谁都沉浸在孩子无法证实的幸福中。
他们期盼她长大,期盼她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期盼她能成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期盼她永远有希望。
刹那的平静与安逸给人造成错觉,以为这一秒的憧憬实现了便是人生的全部。殊不知,一秒后的世界是时间给予的狂风暴雨。
时间忘了父母许给她的平安健康,忘了童真需要保护,忘了她要长大。
停留在“一”前不超过三秒,甜甜的身世才显露端倪,李昱迟就被身后的狂风推到了数字“四”前。
这不是四年后,也不是甜甜的四岁,而是他们的第四个月。
时间任凭洪荒猛兽抢走了她,在大家都未曾注意到的某个瞬间——
李昱迟看见了,因为当时他就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甜甜被人抱走。她不会哭,不认生,陌生人的举动落在她纯真的眼里都认为是善意的。
于是,那坏人就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她。
躺在婴儿车里的视野不够大,小昱迟只知道那人不是甜甜的父母。此刻,站在人生阶段分割线前的李昱迟看得一清二楚,也被事实冲击到捏紧了拳头。
那个人,不是雨夜里常磊趴在门缝里窥看到的麻花辫奶奶,也不是从麻花辫奶奶手中接过不幸女孩的男人。
抱走甜甜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被提及过,一个看起来心碎成了疯子的女人。
画面外的李昱迟伸手去抢那女人手中的甜甜,却只是扑了个空,像手划过空气,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在某个意外的时刻成了陌生人的所有物,成了陌生人发泄情绪的工具,成了极端恶人利刃下的冤魂。
“麻花辫奶奶”在这世上不止一个,远远不止。
白天,他们披着人皮贩卖信任,又借用信任骗取别人的宝贝;夜晚,他们恢复成了它们,没了同理心,没了人性,仅有禽兽最基本的欲望。
如果可以,这能成为无数个相仿又独立的悲伤故事。
“你把孩子放下!”
置身事外的李昱迟见此,情不自禁地冲着头也不回的女人大喊。脚下的“四”暗了一下后又亮起,这一幕倒带后又重新播放了一遍。似乎是听到他的呐喊,听到他的愤怒,听到他对前方道路的恐惧。
故事最开始便将细节隐藏在了其中,这一次李昱迟才确确实实看清那双苍白颤抖又激动的手本是伸向他的。甜甜意料之外的笑声将那双手吸引了过去,于是她代替他成了不幸的牺牲品。
“怎么可能?”
奇怪的事情也称不敢相信,或是无法解释的事情,当它们赤裸地呈现在眼前时,李昱迟震惊不已。
小孩的开心很难捉摸又很好揣摩,可他不清楚当时的甜甜为什么笑了。
那笑,是不是为了救他?
画面随着女人跑远结束,但现在片尾的彩蛋成了潮流。李昱迟杵在那儿,等来了这一幕的彩蛋。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出来漫不经心地推着他离开了,身后紧接着是甜甜爸爸的叫喊声。
孩子丢了,围观的人一下聚集起来。那其中并不包括自己的父亲,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说自己会尽快赶回到办公室,漫不经心地远离了那个是非地,根本没有听到撕心裂肺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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