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照青苔上(74)

作者:文托林


“梦?你想给他制造梦境,让他在梦里解决病症?这有可能吗?”

李博士和他妻子对视一眼,一副没找错对象的欣慰模样。他们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笑着搓了搓手。

事实上,即使要制造梦境,陈伽雯也不清楚自己要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我需要做什么?”

她仍想过拒绝,可深思熟虑后问出的话等同于接受他们的请求。

“不奢求他能解决实质性的问题,没有科学依据,也没有医学上的奇迹,只是希望他能醒来,醒来就好。”李博士如是说,“你新闻专业出身,文笔不错。我看过你写的报道,字里行间有着很浓的个人情绪,你有你的故事,我给你的故事提供一个平台。”

陈伽雯听罢后确信,李博士一定是研究过自己才会找上门来。学心理的人是不是都有窥视别人秘密的爱好,或者说是职业习惯?这让她又讨厌又没辙。

然而,她也有了自己的目的。

李博士让她创作一个能够进入李昱迟梦境的故事,而在这个故事中,她的表妹单春,或许能够过上高中生活。

她不知道李昱迟性情如何,光看面相会让她觉得这少年是个温暖、热心的好人。单春在他的梦里,会不会获得一些温暖,会不会成为朋友,会不会活下来……她想知道,她想单春拥有可以倾述的朋友。

即便是假的,她也想让表妹再活一次。

于是,陈伽雯在李博士夫妇的帮助下,深入了解了李昱迟的成长过程。她专心守在这个男生床边,一边创作,一边将故事内容一点一点地灌输给他。

李昱迟的梦境是怎样的场景,她无从知晓,也不太肯定她念的这些字有这样的魔力,能够编织他人的梦。只是偶尔,她会看见睡梦中的少年皱眉、流泪。她一面觉得残忍,一面替他擦去了眼泪。

且不说故事对他产生的影响,光是从前的经历就够他受的了。父母为了让他醒来,做着这样很有可能是无用功的事,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种折磨。

“小王子啊小王子,你可不要成为睡美人。”

时间久了,陈伽雯也会对少年开玩笑。两人年龄相差不大,面对的人生境遇却是大不相同。

她疼惜在梦里的孤军奋战的少年,祈祷他能醒来,这是单方面陪伴产生的情谊,她视他为自己的战友。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陈伽雯不觉得漫长,也不觉得煎熬。工作环境中碰到了太多不必要说话却非要寒暄的时候,她厌烦这种社交。

在这,她只需要认真地创作一个故事。太过于投入,不知不觉中她在这观察室里度过了实习周期。她接受李博士给的报酬,也接受了将来找工作很有可能四处碰壁的情况,她不怕也不担心。

这一日,陈伽雯如往常来到这间只有她和少年的房间。上午少年的姐姐和姐夫来过,在床边谈了一些话又着急地离开了。李昱迟的姐姐是个护士,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特殊的情况,陈伽雯心想自己或许会和李姗姗成为朋友。

送走了他的亲人,陈伽雯又好好地坐下守着他。故事已经写完了,她不知道还能为这样黑暗的故事增添别的什么色彩,什么都还没来记得细想,李昱迟就喊着一个人名醒来了。

她成了见证奇迹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和少年说上话的人。

“你是谁。”

他问她。陈伽雯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回答。她是兴奋的,开心的,是急于想要同他分享这段时间的点滴的。

但是她更想问他,梦里有她所写的故事吗?梦里的人是不是和她笔下的人物一样凄惨?梦里出现过单春吗?你给了她怎样的结局?

她才点出一句话,聪慧的少年竟都猜到了全部。

陈伽雯必须承认,李昱迟是聪明的,充满魅力的,他的一言一行都那么的吸引人,他清醒不过短短几分钟就知晓自己和单春的关系。在这只言片语间,过往产生的热情灰飞烟灭,陈伽雯立时冷静了。

她看着心情毫无波澜的少年独自走出房间,他没有刨根问底,也不在意她对自己做的事情。

他就那样理解了父母的举动,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病。

毋庸置疑,他是善良的。

陈伽雯站在那儿,忽然模糊了自己来到这儿的目的。李昱迟是醒了,可他依然不提半字伤害他的人,依然不会有人知道伤害他的始作俑者。或许他也说不清坏人是谁,或许孩童时代见过的坏人都成了恶魔,隐藏在他生活中的各个角落。

她不知道李昱迟有没有在梦里击败他们,不过既然醒来,应该是成功了。年幼无知时能接受许多祝福,却承受不了等同的痛,可孩子的包容是无限的。

毕竟刚出生的孩子多么美好啊,他们一出生就会被寄予希望,周岁时还会进行一项幸福的仪式,抓周。这种预卜孩子前途的习俗,在长大后的陈伽雯眼里略显可笑。红布上摆着各种大人对她未来的期盼,围观的亲属也各自瞎嚷着“当医生好”,“警察好”,“老师也不错”,“有钱人最好了”等等这些胡言乱语。

大人们都在期待她的选择,那个伸手的瞬间,身为孩子的她记不住。长大后回看父母拍下来的视频,她才知道她对红布上摆放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爬向妈妈,抓住了妈妈的腿。

之后,期待的声音变成了哄堂大笑。大人们不怪她的选择,因为是孩子,所以认定只要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可爱的。人群中似乎有声音在安慰她的父母,说“长大了想成为贤妻良母也挺不错的”。

陈伽雯对着那过往的画面嗤之以鼻,对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声音倍感恶心。温柔是女孩子的天性,但“贤妻良母”并不能作为“理想”被选择。

从小到大,她被问了无数次理想是什么。每回听到同学朋友举手回答说要成为这成为那,她就很奇怪。她没有理想,没有特别想要成为某一类人的欲望。

她的成长经历很平凡,普通到千篇一律。面对理想这样崇高伟大的问题,她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没有,特立独行又略显缺心眼。她的摇头在大人们眼里是对未来的无知迷茫,似乎这孩子的脑子还没有开窍,或者是她根本就是块朽木。

即便在外人看来她是这样胸无大志,她也从不觉得自卑,或是哪里不对。顺利读到本科,找到实习单位,书虽读得不及别人多,但她单纯的想做个正常、自爱,不动害人念头,对生命保有敬畏之心的人。

只是这样平凡的想法也要被嘲笑吗?每个人最起码的理想,难道不应该先是做个“好人”吗?

回忆翻涌不止,可也仅仅到此为止了。陈伽雯重新坐回椅子上,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借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故事——

“生活在当下的人啊,没有人会认识你们,你们戴上了面具,却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面具都不可能比自己本来的面目更美好。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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