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照青苔上(63)
作者:文托林
鼓励彼此千百遍,前进时仍感到战战兢兢。这儿是内心抵触的空间,是万不得已不会去深入了解的去世之人的世界。“他们”不再呼吸,不再生长,不再经历生活,但“他们”仍在这里,和拥有“他们”记忆的人共存。
“走吧。”
到了这个地步,李昱迟也管不上迈出的双脚会不会遇到突然从地底下伸出、经历了土壤千百年滋润的手,他坚信只要找到答案,障碍终能克服。
“姐姐说的 ‘没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个……”走了没几步,忽然僵在原地的刘思彻憋不住问,“恕我直言,你有亲戚埋在这儿吗?”
“可能等下就有了。因为你再啰嗦的话,我就徒手挖洞给你埋咯。”
“行,大义灭亲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我闭嘴。.”刘思彻马上听话地举了个“OK”的手势。但安静不到两秒就立刻拍手说道,“啊!你该不会是来这里找甜甜吧?她,她是——精灵吗?”
李昱迟瞟了他一眼:“想问她是不是死了?”
不敢用“死”这个字眼,所以刘思彻尽可能让这件铁板钉钉的事听起来不那么可怕,毕竟他不想吓到自己,也不想增添李昱迟的烦忧。
“所以她真的——”
“嗯。”
甜甜死了吗?这个每天都问自己一百遍的问题,李昱迟一直在回避。分明还能被听见的声音,却被宣告再也无法出现。
换谁都会觉得心痛吧。
“那你……”刘思彻惊于李昱迟平静的样子,惊恐万状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哥们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李昱迟的额头被风吹得凉凉的,风轻云淡的样子令人怀疑,但他无比确信,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他淡淡地说:“她刚来时就告诉我了,只是……思彻,你相信精神病患者说自己没病的话吗?”
“你没病。”刘思彻严肃地强调。
“我不承认甜甜只是 ‘意识’,我信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李昱迟叹息着,语气里有怀念也有遗憾,“她是连同樱桃一起被我吃下去的,当时她就在樱桃上晒太阳,那是一颗不怎么甜的樱桃……”
“你,你这些话能不能等到白天再说?我现在冷得无法思考,关键是我怕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甜甜,坐在樱桃上晒太阳?她几斤几两,咋坐上去的?”
“所以,你现在还认为我没有病吗?”
刘思彻张了张嘴吧,木木地凝视着最好朋友的侧脸。他可以相信金字塔法老的诅咒,可以相信UFO的存在,可以相信任何用科学暂时解释不了的世界谜团。这些离他的生活很远,他天真地去相信,去相信大家提出的质疑,因为他不需要负责任。
但,这位是他生命中最最最重要的朋友。
未解之谜可以永远无解,但他的朋友不能这样活在无解的疾病中。
“哎呀!只是病而已,谁不生病?现在还有大病保险啥的,生病了怕什么,报销管够!各种各样的病痛在我眼里都一样,它不会改变作为一个 ‘人’享有的权利。你能做你想做的一切,能探究你想知道的一切,更能使唤我做任何事情,我愿意为朋友冒险!”
“哪怕是掘坟?”李昱迟面不改色地问。
“对,哪怕是掘……你他妈有病啊!”
温暖的对话声一下被放大到了墓园上空,惊讶的声响似乎足以唤醒沉睡之人。刘思彻又急又气地瞪着不像是说笑的李昱迟,十分担心这个彻底疯了的男人真会逼自己用娇嫩的双手刨开层层土壤。
“开玩笑。”李昱迟拍了下刘思彻的胳膊,又低头注视自己摊开的掌心,意味深长地说,“我来就可以。”
掘坟自然是行不通,也不被允许。
他孤注一掷,相信甜甜还卷缩在他身体里的某个角落,等着自己发现赤裸的真相。所以,他要再利用一次甜甜的能力。
“你?”
刘思彻一下屏住呼吸,凝望着走向最近一座墓碑的李昱迟,看着他的手小心翼翼覆于墓碑之上。掌心与墓碑之间的距离就如绅士与淑女之间的关系,接触有限,不宜过分热情。而这时的李昱迟和他之间也形成了某种屏障,仿佛光只打在他一人身上,那些包围他的光是刘思彻不可亵玩的。
“有用吗?”他稍稍扬起下巴瞧了瞧。
存在有些一买彩票就中奖的人,但这样幸运的概率不会发生在身处墓地的他们。李昱迟没数过这里墓碑的数量,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遂回答:“一直试到产生反应为止,我知道她就在这儿。”
甜甜就在这儿的推论令刘思彻恐慌,他没敢说出口,怕李昱迟烦自己,怕自己是拖油瓶。他一点一点跟上,踩在土地上的脚也不敢用力。
“你要解谜我没意见,但是别把命搭进去,我怕你身体吃不消。这节骨眼上你要是晕了过去,我可没办法背着你翻墙出去就医啊。”
“我不会有事的,况且人没那么容易死。”李昱迟漫不经心地答,“之前魏淼、邓老师的痛苦都没能把我怎么样,甜甜的也一样没问题。我们每一个人都远比想象中的坚强。”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在感知第三座墓碑了。目前除了掌心感受到的冰冷温度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点寒冷不会令他感冒,也不会令他精神崩溃。当然,他也怕冷,怕受伤,更怕意志被摧毁,但如果只能摧毁其中一样来换取心安,他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刘思彻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他这番近似于“置身事外”的言论,摇摇头并不认同。想说什么,可李昱迟又快速移动到了第五座墓碑。这样试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更令他担心的是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他要喊谁来救命?鬼吗?
“昱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甜甜的痛苦就是你的,你要怎么挺过来?人是很坚强,尤其是面对别人痛苦的时候。感同身受很难的,你经历过,你该知道熬过来并不容易。”
刘思彻所说的话可以纳入统称为“人生道理”的行列中,大家常说“道理我都懂”,实际上真正懂得的人会去实践,会排除万难,会不去说“道理我都懂”后面的“但是”。
唯有不懂的人才装懂。
“不容易的事多了,熬不熬得过来也要等事情发生了才能知道。”
苦口婆心的话无法中止李昱迟重复的动作,他听见了。但是墓碑太多,他得赶在太阳升起之前结束。
“可这样不是办法,你确定甜甜——”
“思彻!”
“中奖”的刹那,李昱迟大声喊着刘思彻,他的手从第七座墓碑的碑身上滑落,直直地贴在了第七座墓碑旁的地面上。原是被冻得僵硬的地面,此刻却意外松软,松软到不停蠕动着,像是要吞噬他的手。
“是这个吗?要刨开吗?”
刘思彻镇定地跑到他身边,蹲下身欲扶起跪在地上的李昱迟,却发现他的身子异常沉重,怎么也拉不起来。
好像,地底下有一股力量要将他拉下去。
“可不能被拉下去陪葬啊!”
慢慢的,李昱迟支撑在地的双手失去了力量,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被地面吸住。这块没有立任何墓碑的空地,贪婪地想被重新填满。
“先拉我!”
“我拉着呢!可你沉得我拉不动啊!”
刘思彻不知道事出何因,之前也没出现过这种现象。眼下李昱迟痛苦地趴在地上,非常努力地不让自己的脸贴近地面,避免窒息。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使劲踹了李昱迟一脚,竟将他踢出了两三座墓碑远的距离。
“你个孙子,是不是想杀了我?”李昱迟猝不及防遭受沉重一脚,远远地弓着身子跪在地上咒骂刘思彻。
虽惊魂未定,但确实暂时脱离了那个诡异的吸人之地。
刘思彻一边抱歉,一边解释:“千钧一发,我哪顾得上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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