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照青苔上(6)

作者:文托林


“寄居人还有脾气。”李昱迟一边暗笑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Richard David Precht所著的《我是谁?如果有我,有几个我?》翻看了起来。看了没几页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早该问的问题,于是他放下书正襟危坐,对着空气开口问,“喂,你到底是怎么就进到我身体里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他们都叫我甜甜,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女孩子聊天似的同他谈起了自己的事,好像两个人是面对面交流一般,完全没有隔阂,“还有我最后提醒你一遍我不是主动进来的,我是被迫的。谁知道好好晒着太阳会被你一口吞掉。”

李昱迟不可思议地笑出了声:“我?吞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这一天天的净给我找麻烦,刘思彻以为我脑子有病呢。就你这还好意思叫甜甜?你哪甜?”

“哪都甜!脚趾头都比你甜!”

李昱迟笑翻在了床上,万万没想到和“自己”聊天居然这样有意思。这一刻他将之前的惊惧忘得一干二净,笑了半天之后他又开始犯疑:“你说 ‘他们’叫你甜甜?他们是谁?为什么你说你的年纪 ‘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你难道连自己姓甚名谁,芳龄多少都不知道吗?”

最基本个人的问题却得不到干脆的回应,女孩的声音藏匿了起来,任凭李昱迟怎么呼唤都不再吭一声。好像他问的是隐私,是不准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又是秘密。怎么一个个心里都装着这么多难言之隐?

“怎么不说话了?不想回答你也应我一句,你这样弄得我很可笑啊。明明就忌讳你的存在,现在却聊得和朋友似的,这样下去岂不是坐实了我精神分裂的事实?”

李昱迟郁闷地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完了又晃晃脑袋、抖抖身子,想借此引出点聒噪的声音来。但无论怎么折腾,甜甜就是不说话。

“浴室里瞎嚷嚷也就算了,怎么一个人在房间也能唧唧歪歪这么久?在和哪个女生打电话聊这么起劲?”这时姐姐李姗姗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一眼就瞅见自己的亲弟弟坐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像个大傻子,嗤笑完又忧心忡忡地问,“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这样自娱自乐吗?”

李昱迟没想到一世英名一个不注意栽在了姐姐手里,转回身呆滞的同姐姐对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他注意到姐姐看自己的眼神,狐疑中藏着嘲弄,嘲弄中又略带着不安。

复读以来,李昱迟就和姐姐、姐夫住在一块。因为父母工作忙,经常要进行临床试验研究,能够用来照顾李昱迟的时间并不多。再者家离学校又远得很,不得已就托付给了还没有自己孩子的姐姐。幸好李昱迟和大自己十岁的姐姐没有代沟,彼此间交流的方式像极了亲近的朋友。家里多了个大男孩,姐夫比姐姐还要高兴,一到休息日就拖着李昱迟一起打游戏。

当然因为玩游戏这事,他和姐夫两个人没少挨姐姐的骂。

“姐,我身体里住着一个女孩子。”李昱迟索性开门见山试探下姐姐的反应,他拿食指戳着自己的胸口一本正经道,“真的。”

李姗姗冷笑了一下,那神情运筹帷幄不说还处处透露着“姐是见过世面”的样子。她上前盘腿坐在床沿搂过弟弟的肩:“能理解。哪个男人心里不装着一两颗少女心?不说别人,你那钢铁直男姐夫都有。上次出门逛街看中了一整套卡通茶具非要买,那玩意买回家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招待客人。”

“哪套卡通茶具?”李昱迟纳闷地问,这么显眼的东西搁在家里他怎么没见过。

“喏。”姐姐努了努嘴,示意李昱迟看向床头柜上放着一外白内蓝的马克杯。“你用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没发现吧,这杯底里还坐着一个娇俏的小喵咪。”

李昱迟后知后觉地端杯仔细瞧了瞧,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每次喝水都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姐夫这口味挺猎奇啊。”

一提起现在还在加班的姐夫,李姗姗连着唉声叹气不下五次。嫁给了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警察,她真的有种守活寡的错觉。谈恋爱时哪知道警察会这么忙,忙到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她一度怀疑自己被甩了。

想到心酸往事李姗姗看向弟弟,开始苦口婆心劝说:“昱迟,该用点心了。能考满分就别藏着掖着,没人像你这么放水的,我最叛逆的时候也不敢拿分数开玩笑。你心里要是有事就和姐姐说,零花钱不够就问姐夫拿。”

往常姐姐和他提起学习的事儿他都是打马虎眼的过去了,谁不知道姐姐是替无法监督自己的爸妈操的心。偶尔也会埋怨,既然这么不放心,为什么不干脆放下工作亲自过来盯紧自己?沮丧无望的时候就会想,或许在爸妈心里他总归没那么重要。

诸如此类的想法每次都会被“学习”这个由头牵扯出来,密密麻麻地占据他全部的心思。可比起前途,眼下李昱迟的难题可抽象多了。他看着十足宅女扮相的漂亮姐姐问:“暑假出国玩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姐姐一秒也没犹豫。

李昱迟立时皱起了眉头,暗暗打量着面不改色、低头玩手机的姐姐,忽地联想到了常磊。一个身上带着秘密的人有口难言他可以理解,为了保护自己,维护自身利益,隐瞒一些事情无可厚非。可姐姐这么明显地回避他提出的问题又是为什么?

李姗姗拿着手机查完老公的岗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李昱迟身上,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脸颊:“老大不小了,个子都快和姐夫一样高了,别总玩 ‘做些坏事引起父母的注意’这一老套的游戏。爸妈疼不疼你,你心里没数吗?”

“这还真没数。小时候你抢我零食,我嚎啕大哭爸妈骂的是我;大夏天你骗我一个人出去买凉皮,回来脖子晒伤爸妈骂的还是我;你结婚那天全家抱在一起哭,我没哭最后愣是被爸爸掐哭的。姐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茅坑里捡来的?”说起疑似父母不疼他的罪状他张口就来,从小到大他疑心这事很久了,一直没敢问,怕一问又是一顿胖揍。

李姗姗仿佛是头一次听到这些搞笑的事情,斜了弟弟一眼:“也是了,你的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数落完正准备走,又转回身打量自己高大帅气的弟弟,挤眉弄眼道,“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李昱迟索性枕着双臂躺了下来,敷眼道:“有,她叫甜甜。你俩要不要认识一下?”

“甜甜?”李姗姗念着这名字真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同样是叠字,她的“姗姗”怎么就念不出这甜腻的味来?“全名呢?全名就叫甜甜?”

李昱迟翻了个身背对着姐姐,闭着眼睛慵懒地回:“全名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你大嗓门给打断了。”

“行我走,我这就走。祝你和梦里的甜甜终成眷属、名落孙山、山穷水尽、尽付东流!”

李姗姗骂完之后大摇大摆地摔门离去,李昱迟坐起身只能冲着门大喊:“这是对着复读的亲弟弟该有的态度吗?骂人就好好骂,怎么还玩起成语接龙了?”

聒噪的声音一旦停止屋内瞬间就静得可怕。李昱迟重新躺回床上,凝望着轻微飘动的素色的窗帘,就好似他内心还能受到控制的波澜。

“哥哥每周末都会出去,然后我就跟着何奶奶去菜园玩。哥哥人很好,你们不要欺负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常蕊的稚嫩声浮现出来。李昱迟一面佩服她小小年纪就会威胁人,一面又替常磊拥有这样的妹妹感到放心。他和刘思彻走到了弄堂口,常蕊却瞒着常磊追了出来和他们说了这番话。

“你为什么能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你有特异功能吗?”李昱迟问甜甜。

“我们能感受到他们。”

点亮的那盏橘黄色的台灯只能照到房间一角,朦朦胧胧的光线里充满了神秘感与探索一切的好奇心,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得不到光源的地方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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