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李昱迟没有找到机会和单春说话。突然出现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平时在学校里最基本的表现都变得难以展示，他们都很拘束，都很小心翼翼。

直到后来，陈伽雯亲耳从单春嘴里听到了“心理疾病”这几个自以为离他们都很遥远的字，她终于说不出任何安慰、鼓励的话来，将仍未落到单春手里的笔记和试卷全数又放回了包中。

刘思彻追着陈伽雯出了咨询室的门，留下了李昱迟和单春。

“就是那个时候给你的？”词典已经从李昱迟手上转到了万川手上，他掂量着词典的重量，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排斥。

李昱迟点点头，回想起流逝时光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的词竟然是“刺眼”。咨询室干净的墙面，整洁的桌面，一丝不苟摆放在那儿的椅子，还有打扮简单，脸颊上浮着红晕的单春。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被不加掩饰注视着的人，他的不舒服之感甚至超过了早就置身其中的单春。反常的体会让他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甜甜。

甜甜听到了，没有说任何宽慰他的话，浅浅地叹了口气提起那天他突然打人时的悲愤心情。她说那强烈的情绪应该就是来自单春，因为那时的单春正被单正触碰着，她的手被他握着。

“谢谢你。”

单春突然朝他道谢，也直接将词典递给了他。李昱迟犹豫地接过这意料之中会到来的“礼物”，想过会被赠送些什么，就是没想到竟是厚厚的一本词典。

“李昱迟。”单春望着他，然后向他前进了一步。

“这词典，甜甜正好需要。”他欲拿一些玩笑话缓解自己一下紧张起来的心情，但还没来得及完全跳脱出来，就被单春伸手抱住了。

那一刻，李昱迟僵硬得像具干尸。

“希望你足够幸运，希望你可以放心做自己，希望你比我们都好。”

预想之中的礼物以及完全状况之外的告白，让李昱迟的惴惴不安又到了一个顶峰。互相道别之后，他坐上了万川的车，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抱着你就说了这三句话？”万川不是笑话孩子们纯洁的友谊，只是事情到这儿了不调侃下李昱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按照自己想法问出了口。

李昱迟果然反应很大，他一把夺回词典，警告道：“不要强调 ‘抱’这个字眼！那不是重点！”

万川大笑着抱过李昱迟的肩，使劲拍了拍问：“不是重点，你脸红什么？”

“你要是被别的女生，比如被蔡奕抱了，你不脸红吗？不会慌张吗？”李昱迟当即反击。

万川即刻就摆出一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严肃态度，警告自己的小舅子：“我们办案讲究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不回答任何假设性的问题，你休想套路我。再说了，蔡奕抱我干什么，她有男朋友。”

“我就不知道单春抱我出于什么目的了，你说她会不会暗恋我？”李昱迟禁不住诱惑，终于熬不住开起了玩笑。当着单春的面，他动都不敢动。现在对着姐夫，居然放心大胆地自恋起来，“喜欢我的女生挺多的，这个你应该有所耳闻。”

万川受不了他这般“厚颜无耻”，于是抬手打了下他的后脑勺，说：“我哪有空耳闻你们小屁孩的事情。不过，甜甜也是其中之一吗？”

再次被提及的甜甜，并不是出于玩笑话。万川似乎有点琢磨出来了，昱迟和那些人之间的关联应该就是住在他身体里的甜甜。

“她不是。”李昱迟笑着说，“她不渴望得到我的喜欢，因为她觉得我和她一样，是个极度缺乏爱，并且拼命去追求爱的人。我看起来这么可怜吗，姐夫？”

万川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原先不过是觉得孩子年纪还小，凡事都可以循循善诱。现在看来不是年龄的问题，也不该是年龄的问题。

“昱迟，姐夫会帮你的。”他承诺道。

李昱迟没觉得自己需要帮助，比起自己，难道不是甜甜更需要吗？他能懂，或许别人不能。除了自己没人听得见她，那么她的问题自然就成了他一个人的问题。

姐夫说要帮他，自然也是对的。

“我会抽时间去调查十几年前的女婴失踪案，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还有你得再和我说一遍关于常磊老房子那边……那个谁，什么老奶奶的事情。”

李昱迟一惊，即是说姐夫之前并没完全将自己所托之事放在心上？他这么想却也没有怪万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每个人都为了过上好日子想尽办法。

“我承认，我到现在也无法相信甜甜就在你身体里。”万川平心静气地说，“但我了解你，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先不去管甜甜的虚实，我们去查能够查得到的事实真相，然后顺藤摸瓜，一定能够找到答案。”

小区的路灯延迟点亮，李昱迟觉得灯光下自己的脸庞肯定异常好笑。作为大人的万川，面对小孩不知真假的话，仍能保持冷静，甚至真心实意地为他想办法。

“姐夫，我也很害怕她是我的病。”

万川一愣，然后笑着说：“别怕，这不还有你姐姐嘛，都治得好。”他以最大的理解能力去支持李昱迟现在的所有想法，也开始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可以，真想见见她。”李昱迟第一次和万川敞开了心扉，他重新把词典交到万川手上，说，“常磊给我留下了一个 ‘我’字，邓老师留了一个 ‘who’，你猜单春会给我什么提示？”

如果这是病，万川也难以解释其中真实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他借着路灯翻着词典，但翻了几页老毛病就犯了，不是眼睛疼就是脑壳发昏。就算毕业好几年，读书时的后遗症也还是很明显啊。

“进屋吧，字谜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两个人结束了夜空下的谈话，一前一后走进屋内，开始准备晚餐。屋子里的灯光比外面的舒服也更亮些，李昱迟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查看外卖。

每家店的图片都看起来美味可口，每一道餐都在招呼他前来购买，李昱迟一页一页地翻着，然后，冷不丁在心里问甜甜：“如果姐夫真的查到真相，查到了你的真实身份，确认了你的名字……”

甜甜听着他说了一半的话，奇怪地“嗯”了一声。

李昱迟索性退出了外卖的界面，盯着屋内随意一处，认真又悲观地问：“你会舍不得离开我吗？”

“哈哈。”甜甜笑了，笑他的幼稚，笑他的患得患失，笑他对自己的不舍。她没有说这些，只是肯定地回答，“我会想念你，然后回到我该待的地方。”

第1章 藏字（四）

缠绕周身的气息夹杂着一股大海的味道，强劲有力的风将他轻而易举地托举在了半空中。

李昱迟经受不住这迷人海风的诱惑，从安稳地睡梦中满怀期待地睁开眼。额前的发撩得他自己都觉得痒，或许想象中的画面也是如此，美得令人心痒。

“卧槽——”

他睁眼时，需要低头才能看见海，而第一眼只见到了凌空于海面之上的自己的双脚，他吓得骂了脏话。

“差点吓尿。”

神奇的场景没有因为他的惊慌失措而丧失奇异的能力，显现冰山一角的黑色岛屿像是一条史前怪兽，潜伏着身子，海面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仿佛，他是它的猎物。

李昱迟双腿一软，这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感觉真的太恐怖了。于是，他再次在自己虚拟的场景中大声呼救，被夜幕遮盖的大海还是蓝色的，那颜色蓝到令人发慌，令人森冷，令人透不过气。

风一阵一阵地拂过来，平静的海面被一次一次地吹皱，波纹不止。可看起来，分明是那座岛屿在不停地逼近他，似乎要把他吞噬。

李昱迟还不至于发疯到这种程度，他自然知道静止和移动的对象取决于自己选取的参照物……但是去它的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