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照青苔上(42)

作者:文托林


家长们的希冀大同小异,各种期盼之间有互相矛盾。一面希望孩子学有所成,一面又希望孩子在结束专心学习后能同他们聊聊学校发生的事。

然而,学校之外的事情,有些即便面对最亲的父母也难以说出口。

“单春就在里面。”

大楼九层的电梯门打开,迎上来的是穿着便装的蔡奕。

她知道李昱迟等人前来的目的,便直接给出了方向。那三人顺着看过去,深深怀疑当他们打开那扇白色的门时,见到的会是天使。

第1章 藏字(三)

见面时间不过半小时,外面的世界就已经换上了黑夜的装束。结束了对单春的探望,几个人低着头,怀着不一样的心情各自回了家,同来时期待的感觉截然相反。

李昱迟不知道刘思彻作何感想,反正陈伽雯哭得很伤心,几近伤心欲绝。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单春当着他们三人的面,脸上挂挂淡淡地笑容,理不清那是疏远还是礼貌。她站在那儿,主动打了几声简单的招呼,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只字未提自己出现在临床心理学家的办公室的原因,也闭口不谈之前的种种经历。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淡然,反而透露出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好的讯息。那些没说出口的字化成了无形的悲痛,投射到了内心柔软的陈伽雯身上,她握着单春一直凉凉的手,止不住地泪流。那不是悲悯,也并非代替单春痛苦,而是深深地无能为力。

“姐夫,你知道邓老师去探监的人犯了什么罪吗?”回家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的李昱迟问万川。他可以选择逃避单春的可怕遭遇,但没法躲掉邓好的。

万川持着方向盘,注意着前方路况。听到小舅子这么问便答:“酒驾肇事逃逸。”

这和梦见的不一样。李昱迟有提前预知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并不惊讶与梦中情节并不接近的事实,他接着问:“判多久?”

“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吧。酒后驾车撞人至重伤后逃逸,导致当事人死亡,情节可是很严重的。”说到这儿了,万川索性解释得更详细些。

车子进入小区,李昱迟通过车窗望见了满天的繁星,大自然的景色总是很容易分散人的注意力。他知道很多事情永远无法尘埃落定,明明那人还犯了其它的罪,某种程度上他依然逍遥法外。不公平,是很不公平,但他总要为此负责。

哪怕只是七年以上,也是惩罚。

那场梦里,邓老师以好好活着来反抗儿时所受到的极端伤害。李昱迟很难去相信,邓老师能够做到。那般可怕、残酷的经历,他闭上眼睛回想都会恐惧得浑身发抖。

万川停好车,见小舅子一言不发,便提议:“去草坪那里坐一会儿?如果你想找人聊一聊……当然,你要是不介意,我能先回去拿罐冰啤酒吗?”

“单春能得到心理学家的帮助,是件好事,对吧?”李昱迟没迎合姐夫的玩笑,这在一般情况下非常少见。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和万川步行到了小草坪那儿。

“当然。及时进行……”及时二字脱口而出时,万川意识到说错了话。他缓了口气,纠正道,“现在进行心理疏导不算晚。她会好的,会好的。”

昼夜温差越来越明显,就连草坪也带着低气温,不似刚进入秋天时那么的松软。两个大男人没有选择坐在草坪上,而是犹豫后坐在了家门口的台阶上。

这天,李姗姗上夜班,家中没有灯光等候他们。闲谈的时间便不受约束,他们甚至商量好等下要点的外卖菜单,也包括商量好吃完后谁负责扔垃圾的事宜。

“你强调了两遍她会好的,说明你也没有把握她真的会好起来。”李昱迟说话有些尖锐,“我们都在说服自己,那些受到的伤害会愈合,日子会好起来。”

万川提了提裤脚,使得坐姿可以舒服些。他对语出惊人的小舅子倍感惊喜,没有半点被看穿心思后的窘迫,承认道:“我见过太多受害者了,一个人就算再富有同理心,也无法亲身体会他们精神和肉体遭受的创伤,所以无法保证他们会振作起来。”

“万一振作不起来呢?”

“我们当然希望他们能振作,但没人规定遭遇了坏事仍必须积极面对。鼓励的说辞是付出关心的一方希望受到伤害的人能好过些,或者是能让关心者自己心里好受些。人接受事实的过程本就是一道道经过计算的程序,任何环节都不能少,他们必然会难过,会消极,会一蹶不振。可不管怎么样,事情总会翻篇。”

万川说了一些他平时不会说的话,看得出来昱迟因为身边这些人,心情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甚至是些微的打击。这些关系原本仅止步于同学与老师的人,为什么昱迟会屡屡牵扯进他们的过往中去,他和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邓好和单春……邓好是不是也遭遇过单春所遭遇的?”

李昱迟突然扭头看着万川,万万没想到自己主动拒绝的真相就这样被临时告知了。他一下难以接受,竟握拳猛地捶向了墙面。

“干什么干什么?”万川立马紧张地抓过李昱迟的手,将其掌心翻来翻去检查,除去有些发红之外没有其它破损,才甩开他的手,皱着眉头问,“也就是我猜对了?伤害邓好的混蛋就是酒驾肇事逃逸的?”

李昱迟没有说话,瞪着逻辑思维无比清晰的万川,眼神也不自觉地变得凶狠起来,什么都瞒不过的人真是既可怕又可靠。

“行了行了,别用这小眼神瞪我,我又不怕你。”万川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别处,心里酝酿了好些话,但都无法组织成更好的语句向李昱迟表达自己的观点,于是作罢。

“姐夫,你相信过我吗?”

“甜甜吗?信。”

万川职业习惯做出的迅速反应,李昱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感激姐夫瞬间就明白自己想说的关键点,于是作为交换,他说了那个梦以及邓好送的书。

“你说你的梦里面,小时候的邓好被那个男人……”

万川明白真正发生在邓好身上的坏事后,霎时攥紧了拳头,作出了和李昱迟一样的愤怒反应。与此同时,他也借机解释了单春和邓好遭遇残酷伤害的一点区别。两者定义上存在差异,但给孩子造成的伤害是一样。

人的痛苦不分轻重,所犯的罪行才分。

“这本字典是单春给你的?”迫不得已向李昱迟说明了其中的细节差异,万川觉得该转移下话题,于是努努嘴问他一直拿在手上的红色封面词典,“性质和《樱桃树》一样?”

这是一本第5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封面已经破旧了,看得出来使用得很频繁。万川在听到邓好送了一本外国小说给李昱迟之后,也很自然联想到这本词典存在的意义。

李昱迟抻了抻腿,点点头说:“嗯。”

他没有问单春为什么会拥有这版本的词典,在学校里也不曾见她拿出来使用过,他们现如今用的词典早已修订了好几版,要买也不可能选择旧版。

那时候,单春独自背对着白色门坐在咨询室里。听到开门声,她自然地回头,见到因为关心她前来的同学们,她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李昱迟最后一个进入咨询室,关上门后陈伽雯已经拉着单春紧张地问东问西,甚至还从包里掏出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课堂笔记本和试卷,全部整理好交给了她。

“你就不能从你的包里掏出点有意思的东西来吗?不是作业就是试卷,你到底是来看单春,还是来气单春的?能不能打心眼里为人家着想?”刘思彻一见到令人头疼的试卷就捂住了眼睛,还一边试图抢过试卷塞回她包里,一边又持续不断地碎碎念。

陈伽雯拧着眉头和他小声争执,两人都不肯对无辜的试卷撒手。单春站在他们中间后方一点的位置,看着他们吵吵闹闹,表情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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