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79)
作者:水一间
“下学期不仅拿不了第一,还得跟纪廉一个班。”孙舵接道,“说不定连班长都没得做了。真是噩梦。”
“额咳。”林达干咳了声,使了个眼色。两人不再多说什么。
陈洵看他们一眼,沉默着动了动筷子,没说话。
第60章 《真理的这一面》(1)
而你的一切言行,
每一个真理与谎言
在无从审判的爱中死去。
——狄兰•托马斯《真理的这一面》
纪廉只在分班考这天出现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来学校。
一学期转眼便接近尾声。以大大小小不断的考试作为节点划分的话,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头看就像上楼梯,踏上一阶,接着又一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顶。
然而就在期末考前一周,陈洵得知了纪廉“休学”,和他奶奶长时间不在家的原因。
那天晚上,陈洵补习刚结束,坐在地铁上望着窗外被拉成线的广告牌出神。
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随后跳出了林达发来的消息。
“陈洵,我知道纪廉休学的原因了!”
陈洵点开读完这句后,心脏骤缩了下,紧接着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因为什么?”
几乎在他发出的同时,林达便迫不及待地发来了下一句。
“孙舵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所以才先告诉了我。你想不想听?”
“快说啊。”
打完字后,陈洵的指尖停在发送键上,迟迟按不下。
他终于把消息发了出去。林达回得飞快。
“纪廉的奶奶生病了!”
陈洵紧握着手机,看着他发来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后又仿佛骤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
过了许久,他问道。
之后不到一分钟,林达的消息便不断跳出来。
“是刚才孙舵告诉我的。他嫂子是市一院的护士。”
“今天他表哥过生日,孙舵去他家玩,他嫂子跟他聊到他成绩的事。”
“孙舵说我们班成绩最好的是纪廉,结果他嫂子说她知道这人。”
“三个月前,也就是我们放寒假那会儿,纪廉的奶奶身体不舒服,上她们医院来检查。”
“结果查出来是胃癌,住进了他们医院。”
“孙舵的嫂子就负责他们病房。她说纪廉成天呆在病房照顾他奶奶。”
“所以,原来纪廉休学是为了照顾他奶奶,这学期他一直呆在医院。”
陈洵盯着这几行字,像是在瞬间落入了冰窖。
“那他奶奶现在还好吗?”
断断续续地打完,陈洵迟疑了片刻,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刚删完,林达又发了消息来。
“孙舵他嫂子说,纪廉的奶奶好像活不久了。”
陈洵脑中闪过一声嗡鸣。
地铁到站,身旁的人纷纷下车。他坐在长椅上,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地呆愣住,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看了眼。已然坐过了站。他索性等下一站,回了消息。
“知道了。”
“你要不要去探望下?”
林达问。
陈洵扶住额,眼中酸涩,有可疑的液体迅速积蓄起来,就要夺眶而出。
他抬起头来,深呼一口气,使劲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逼退回去。
“不去。”
陈洵低着头红着眼睛,在键盘上敲下两个字,发了过去。
林达再没发来消息。
地铁到了下一站。陈洵将手机塞回口袋,用力吸了吸鼻子,随人流出了地铁。
这段时间陈洵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足不出户,认真程度连白雁都觉得诧异,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被掉包了。
也只有陈洵知道自己如此投入学习的原因——但凡给了大脑喘息的机会,他便会想到纪廉在医院。
纪廉的奶奶慈祥的脸浮现在他眼前。
他想到彼时骑着自行车在楼下等纪廉,两人一起去学校。纪廉的奶奶将头从窗口探出来,微笑着朝他喊:“陈洵,来啦!”
他想到自己开心地冲她喊:“奶奶再见!”
他想起老人亲手做的五仁月饼,精美得像从店里买来的。
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袭来的剧痛,一直从天灵盖痛到五脏六腑,痛到脚踝的旧伤,来势汹汹,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个四分五裂。
期末考第一天,纪廉并没有来学校考试。
陈洵满心以为他会出现,开考前绕着教学楼找了他许久,结果直到踏入考场都不见他的身影。
之后两天的考试,纪廉也都缺考。
陈洵有了不祥的预感。
期末考试结束,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暑假。学生们涌出教室,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暑假该如何度过。
陈洵和林达几人走在其中,唯独吴熹一个人表现得颇兴奋,提议明天约一场篮球。
“陈洵,去么?!”吴熹看向陈洵,问。
可陈洵只顾低头看路,仿佛听不见他说的。孙舵和林达对视一眼,抓住了吴熹的肩。
“陈洵在想事情,你就别烦他了。”孙舵道。
“什么事?”吴熹郁闷道。
“哎呀,别问,问就是心事。”孙舵说着又看陈洵一眼,这时陈洵才神思恍惚地抬起头来。
“什么?”他问。
“没事。”孙舵摆摆手,道,“我和吴熹约打球。你去么?”
“哦。”陈洵应了声,之后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林达担忧地看他一眼,转头又同孙舵交换了个眼神。
回到家,白雁正将饭菜从厨房端出来。
“今天考的感觉怎么样?”
见陈洵回来,白雁问了几句关于考试的事。
“还行。”
“那这次能全部及格吗?”
“应该能吧。”
陈洵说着在餐桌前坐定,口袋里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陈洵一愣,掏出手机。
是林达打来的。陈洵盯着屏幕上的来电,迟迟没有接。
白雁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不接?”
陈洵呆愣地看她一眼,转而看向手机。
铃声锲而不舍的继续响着。
他终于伸出手,拿起手机,迫使自己不要抖。按下接听键后,他还没出声,林达便先开了口。
“陈洵。”电话里,林达语气低落,“刚才我和孙舵有事没跟你说。”
他没有马上说下去,像在给陈洵心理准备的时间。
林达猜陈洵大概已经知道他将说什么,而陈洵也的确如他所想,猜到了他下面将说的话。
“纪廉的奶奶……今天下午去世了。”
陈洵喉间哽了哽,他以为自己说话了,但没有。
最后他终于努力挤出了一个音。
“哦。”
说完挂断了电话。
白雁震惊地盯着他:“你怎么哭了?”
陈洵失神地看她一眼,猛地低下头,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两行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他猛地站起身,步伐僵硬,魂不守舍地走去卧室,半路又停住,像是陡然清醒,转过身来。
“怎么了这是?”白雁跟着站起身来,紧张地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陈洵走到玄关,脱下拖鞋,看到一旁摆着的粉色拖鞋,眼眶中又不断涌出泪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脚怎么也伸不进鞋里,浑身也顿失力气,他只好倚靠住墙。
“我出去一趟。”
费力穿上鞋,陈洵用力抹了一把脸,匆匆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
白雁一脸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此刻人潮汹涌。
陈洵挤上地铁,站在人群中,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前后的推搡对他毫无影响。
他将连帽衫上的帽子盖在头顶,低着头,任由泪水在脸颊上失控。
冷白色的灯光盖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却好像照不到他。此刻他周身被死亡的黑影笼罩,看不到丁点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