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59)

作者:水一间


周芳念念有词地供了香,烟雾弥漫间又哭着喊日子过不下去了,要离婚,最后还是在闫耀生胡乱挥来的拳头下不了了之。

闫烨回来后跟周芳大吵一架,又拿走家里一笔钱,搬去了外面住。

“家?这哪还像家,这就是栋被诅咒的鬼屋!”

他冲周芳吼完,摔上了门。“砰”的一声,闫苓站在门口,感觉那门像一个巴掌,摔在她脸上。

葛佳来家里做客,是闫苓最开心的时候。她家那户鬼屋,因为葛佳的出现有了人气。

闫苓的妈妈周芳也喜欢葛佳。因为葛佳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好。听闫苓说,还是语文课代表。周芳觉得闫苓跟这样的孩子玩在一起是好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闫苓和葛佳说好了要为彼此保密,从不曾跟周芳提起葛佳的家庭情况。一直到那天晚上,葛佳又来家里做客,周芳热情地招待她,留她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周芳问起葛佳的家庭情况。闫苓原想帮葛佳劝阻周芳,但葛佳自己说了。她说自己是外省来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爸爸是律师,妈妈是钢琴老师。

闫苓在旁听着,知道葛佳在说谎,但没有拆穿,甚至在一旁附和点头。她能理解那种感受。说出自己是孤儿后,在旁人脸上看到怜悯的表情。那并不好受。

饭后,葛佳问周芳借手机,说要跟父母打个电话。她拿着手机走去阳台打电话的片刻,周芳坐在客厅沙发上,端详她青春甜美的脸庞,想象着她的父母该有多骄傲,骄傲生出这般人见人爱的女孩。

转头再看坐在一旁闷声不响,暮气沉沉的女儿,周芳愈发感到不甘。比起自己女儿平平无奇的长相,周芳觉得葛佳更像她的孩子。

有时,她的确是这么幻想的。

周芳觉得自己长得并不差,四十来岁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皮肤虽然已经松弛,眼角眉梢也出现皱纹,但她年轻时是美丽过的,甚至可以说是耀眼的,和葛佳一样,青春美丽,气质清纯,就算穿着碎花棉布衫,村上的许多毛头小子也为她倾倒,奉承她是他们的梦中情人。

如果她当初嫁的不是闫耀生那个大老粗,如果她能早点认识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蔡兴,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午夜梦回,周芳一次次这样想。她和蔡兴的孩子,如果是女孩,一定是外貌标致,功课又好的孩子,像葛佳那样。

一定是的。

周芳在夜晚抹上鲜艳的口红,穿上靓丽的衣服,借着打麻将的由头,去追寻她迟来的爱情。危险的,见不得光的,却成为她当下生活唯一寄托的爱情。

夜晚的城市同她一样浓妆艳抹,风情万种。肮脏的秘密藏匿其中瞬间隐形。在宾馆一场狂欢之后,她依偎在她心爱的男人怀中,告诉他,她觉得他们应该有个孩子的。她说起闫苓交到一个朋友,小姑娘特别漂亮,十二三岁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也斯文端庄,像个小明星。她说如果他们有孩子,肯定也能培养得那么好。

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推开她,警告她不要乱想。

他说现在这样就已经大错特错了,他说他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更不能抛妻弃子,他说他们俩都该感恩,曾经犯下大错,老天却没有惩罚他们。

周芳心灰意冷,她觉得老天已经在惩罚她了。她现在爱的男人其实并不爱她,曾经爱她的男人如今已经被鬼收了魂,成了个活死人。

闫苓升上初二那年,闫耀生更频繁地做噩梦,成天喊头痛、心悸。

“我爸可能真被鬼附身了。”

坐在麻辣烫店里,嘴里的牛肉丸食之无味,闫苓跟葛佳说起闫耀生每况日下的身体状况。

“他以前完全不是那样的。真不知道怎么了。”

“不去医院看看吗?”

闫苓摇头,说去年去过一次的,那会儿闫耀生刚开始说自己失眠头痛,周芳就陪他去看了个老中医,可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医生让闫耀生回家再观察,给他开了些安神的中药。那个药每天都需要煎,家里就总有一股特别苦的中药味,和周芳供的香混在一起,闫苓闻得特别难受,特别想吐。

“今年他情况更糟了,但就是死也不肯去医院。有次被我妈硬把他拉到医院门口,他看到个人流血躺在担架上,立马跟见鬼了一样大喊要回家,现在怎么劝也不肯去医院看病了。”

“这样啊。”葛佳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我实在不懂他在想什么。”闫苓低头捂住眼睛。

葛佳将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说,“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不要被他的负面情绪影响啦。”

闫苓说,“可我看到他变成这样,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难受。”

葛佳问,“你有没有想过,他生病说不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遭了报应呢?”

闫苓听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时不敢相信,这种恶意的揣测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但葛佳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闫耀生的确做了很多亏心事。

那天晚上,两人走到闫苓家所在的那层楼,却发现三四个头戴黄色头盔,肩上搭着毛巾的男人堵在她家门口,凶神恶煞地拍着门。

闫苓意识到他们是工地上来讨债的。一时愣在原地,这时对上其中一个男人的眼睛。

“你谁?”男人边朝她走来,“你认不认识闫耀生?你是不是闫耀生女儿?”

闫苓吓得不断后退,直到后背受到力道不小的撞击,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猛地一把握住。闫苓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葛佳冷静的脸。葛佳没留给她思考的时间,拉着她飞快地奔下楼。

奔跑带来的缺氧使得闫苓脑中乱作一团。心脏在胸口“噗通噗通”强而快地跳动着,好像再多跑一步就会死过去。耳边是愈发沉重的喘息,同身旁葛佳的交织在一起,有那么几秒,闫苓又想到了死亡。

被生活逼着使出全部力气,即使与信任的人紧握住手,也感觉眼前是一片黑暗,脚下不停地不停地跑,却很清楚只是在奔赴没有未来的未来。

就是这样的时刻,闫苓又想到了死亡。

两人最终在一个偏僻狭窄的巷子里停下。

闫苓探身出去看了几眼,确定把那几个人甩开了,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头仰靠着墙上,闭着眼只顾喘气。她扭头看葛佳,发现葛佳似乎比她更累,手支撑着膝盖,后背剧烈起伏。

闫苓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像上了底料的白画布,愧疚的同时,脑中冒出的不合时宜的荒唐念头,想着这样的葛佳真美。

“对不起,没事吧?”

“没事。”

闫苓看葛佳的表情,确认她没有为此讨厌自己,这才放松下来。

两人安静坐着,闫苓从狭窄的巷弄里看出去,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小了许多。街上走过的行人最多三个,飞驰而过的车辆只有半截,阳光从外面铺洒进来,也只照到脚尖的部分。身边漂亮的女孩,衣服上也是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

闫苓不禁产生错觉,好像躲在这,就是安全的,是能逃避金钱的追杀的,是能被这个残酷又冷漠的世界遗忘的。

这错觉令闫苓短暂地心安。假使真是这样,她愿意永远躲在这逼仄的小弄堂里,一辈子不出去。

第45章 《花》(3)

秋雨连绵下了好几天,停落转阴那天,恰巧也是初二学期末最后一场月考。

虽然只是月考,考试时还是打乱了教室和座位顺序。闫苓在心中默念考场号和座位号,在走廊上一间间找过去,找到了,走进去,紧接着神经像被无形的手一把揪住,勒紧。

男生坐在靠窗倒数第二个位置,穿了件黑色卫衣,胸口有个蓝色闪电,此时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玩橡皮,一双长腿没法塞进促狭的空间里,弓着背的姿势显得有些滑稽。阳光从成排的榉树枝桠间穿掠,叶片斑驳投影映上他的额角。稀松平常的一幕。可每个肢体细节,甚至光源的走向,都像经过精心设计。信息进入闫苓的大脑,在她的视网膜上成像,带了蛊惑人心的魔力,偷走了她全部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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