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34)
作者:水一间
打到一半却又停住。
他想起那天葛佳在他们班门口,得知纪廉要参加运动会后看向他时的眼神。她是在生他的气吗?因为已经预见纪廉会被晒伤?
做了那么多防晒工作,结果却还是没能挡下所有毒辣的阳光。
这会儿她说不定正在询问纪廉晒伤的情况,在心中责问他,明知纪廉不能晒太阳,还不做阻拦。
如此设想着,陈洵删掉了对话框里的内容,将手机塞回口袋。
远处高楼建筑交错的缝隙间,残阳即将落向世界的另一边。
这带给他无限温暖希望的太阳,原来也会给人带去烦恼和伤害。
在纪廉眼中,明媚灿烂的太阳大概是个凶狠毒辣,一手遮天的加害者。
陈洵暗暗想,第一次体会到世间万物的两面性。
回到家,陈洵难得老实地吃完了饭,没多话。还是白雁主动问起三明治的事,他才开了口。
“纪廉吃下来感觉怎么样?”白雁期待地问,“他爱不爱吃?”
“嗯。”陈洵点头,“他说好吃。”
“那有没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没有。”陈洵摇头。
“真没有?”
见陈洵重重晃了两下头,白雁才心满意足舒展开得意的笑容。
“那我明天再做。做个火腿的。你带去给纪廉。”
“嗯。”
陈洵嚼着饭,闷闷地应了声。他没告诉白雁,明天运动会他准备代替纪廉上场跑五十米。
假使说了的话,想必会引起白雁不必要的担心。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说,反正他明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纪廉上场了。
放下筷子,路过客厅,这会儿电视上本地电视台又在播刘贤武被杀的案子。
“……被捕后,闫某对杀害刘某的事实供认不讳,作案原因目前警方还在调查……”
原本的凶杀演示动画变成了真人,陈洵站定住,看了眼闫某坐在牢中接受审讯的画面。男人脸被打了马赛克,只能看到他穿着黑背心,黑外套,外面套了个红马甲,胸前有大片纹身。
镜头给了男人的手一个特写,镜头往上,转移到男人被打了码的脸。
看清男人身上的龙纹身,陈洵愣在原地,仿佛溺水,忽然间无法呼吸。
第24章 《祷告者的对话》(5)
运动会这天难得清闲,下了班,张清提议一起去下饭馆,蔡兴批完前两天积压下来的试卷,揉着酸涩的双眼,想着去散散心也好。
两人去了经常光顾的小饭店。
店老板的儿子曾是张清班上的学生,高考考了好成绩。为此,店老板认准了张清是个好老师,每次见张清来都表现得格外热情。
“张老师,今天有空,又来照顾我生意啦!”
张清同蔡兴找了张空桌坐定下来,笑着朝他点点头,“随便弄个三菜一汤就够了。”
“好嘞。要酒吗?”
“不用,我们都开车。”
“行。你们稍坐会儿啊,马上好。”
“谢谢,麻烦了。”
“张老师客气!”
店老板笑着进了后厨,蔡兴看张清一眼,低头给他倒了杯水,想起那天给他们班监考,见到纪廉时的情形。
“那个小神童最近怎么样?”他问,“化学竞赛名次出来没?”
“嗯。”张清竖起食指,比了个一,蔡兴立马会意,纪廉拿了一等奖。
“那孩子果然厉害啊。”
“嗯,”张清沉吟着拿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嚼完后低声说,“赵誉没说错,那孩子是块璞玉,只是我这等平庸的教书匠,不配雕刻他罢了。心态上,我还得向你学习。”
“嚯。”蔡兴笑着歪过头,“向我学习什么?您说说?”
“向你学习如何走近学生,关心学生,倾听那些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张清正了正脸色,如是说。
蔡兴听后直摆手,“这话说的,折煞我了。论得意门生您可不比我少。”
张清看着他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又开口,说,“刘贤武当校长那会儿,其实我挺看不上他的。”
蔡兴听到刘贤武的名字,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当时做的那些烂糟事,大家其实也都清楚得很。那会儿查得不严,油水回扣,轻轻松松,说捞就让他给捞去了,还天天请这个局长,约那个市长来学校里参观。学校,一个给孩子念书学习用的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不就那点破事,钱,人脉。那会儿大家都在他手底下做事,没胆子举报他,这会儿他退休了,没想到啊,居然不得善终,就这么死了。”
张清没喝酒,却像是喝醉了借着酒劲似的说起了真话。蔡兴在一旁听着,捏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抖。
“死者为大,少说几句吧。”
服务员在这时接连上了两个凉菜,张清冲他点点头,又看向蔡兴,说,“那个杀了刘贤武的孩子,闫烨,你记不记得,我们还教过他?”
蔡兴捏着筷子的手一震。张清看他这反应,知道他还记得,低头摆弄起杯子。
“我昨天看到新闻,说他俩还是亲戚关系,杀刘贤武就因为气不过刘贤武看不起他们一家。”
蔡兴怔怔地点了下头,“……我也听说了。”
张清又夹起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缓缓道,“我记得这孩子那时候仗着他爸赚了点钱,一身的臭毛病,跟个混世魔王一样,在学校里打架滋事。那年你是他班主任。他三天两头来找你麻烦,还雇了几个社会上的人,把你家大门用红油漆抹得一塌糊涂”
见蔡兴不说话,张清停了会儿,兀自说下去。
“我当时劝你忍不下去就算了,大不了辞职。按你的资历,哪所高中不是抢着要你?转去私立高中教书,工资还高。结果你还是忍下来了,还三番五次找他谈心,最后居然真他劝服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也都还在这学校,成了老搭档……”
张清举起杯子。
“来,老搭档,以茶代酒,干个杯。”
蔡兴同他碰了碰杯,默不作声地喝了口。
等菜上来了,张清动了几筷子,继续回忆起来。
“他那个搞工程的老爸,叫什么……闫耀生?是叫闫耀生吧?”
蔡兴勉强点了下头,“对。”
“嗯。当初那个闫耀生发迹,谢师宴上对你千恩万谢,看得出他是真的感激你,把他儿子领上了正途。凭他自己,他那会儿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管。”
蔡兴听到这,耸着肩无奈地笑了,说,“我原以为那小子能改头换面,长大懂事了能有点出息,结果居然干出了这种事。”
“这就是命。”张清接道,“闫耀生那些年风光啊,眼看着一路飞黄腾达,现在呢?听说精神不正常了,疯了。儿子呢?杀人了。”
张清说到这又叹一口气。
“他高中毕业后,你和他家还有联系吗?”
蔡兴沉默几秒,摇了摇头,之后又含混地补了句,“跟他妈有点联系。”
“哦。”张清点了点头,“他妈妈比较关心他。可惜,这混小子这次做出这种事,大概率是得去见阎王了。”
之后没再说什么,夹了新上的菜吃起来。
蔡兴看他一眼,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玻璃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出了饭店,两人道完别,各自开车回家,刚坐到车上,蔡兴就接到了一则短信。
“我真想死了算了。”
夜风透过未关的车门吹进来,卷起阵阵凉意。蔡兴盯着信息看了片刻,浑身哆嗦了下。放下手机,他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
到了老地方,蔡兴将车停在车位上,下了车,刚准备抬脚走,就看见了站在香樟树下的女人。
女人穿了条包身的黑色长裙,腰间的皮带金光闪闪,将肥肉堆叠的肚子生生勒成了两块。
看见车,女人双臂交叉着抱住胳膊,缓缓朝他走过来。
蔡兴下车走去副驾,为女人拉开车门。等女人坐稳当后,他从另一侧钻进车里,侧身为她系上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