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80)

作者:四润


具体谈话内容无人知晓,只知道从那以后,老薛总心平气和了许多,再也不忿忿了。

小薛总则直奔雪域高原。据说这个项目之难之险之复杂,至少要在那苦寒之地熬炼三年。钟助理随行却并无二话,条件虽艰苦,但项目分成丰厚可观,他要开始存老婆本。

时至黄金周,魏姨向薛家提出告老还乡,三宝常年出差,她守着那几套空房子无所事事。司机老马指责她无情,知道此时三宝心里空还非要走。薛稷藏此番倒想得开,走吧,都走吧。

万物盛开自有时,此消彼长。

高原天路上沿途的佛教信徒告诉他,这些业障都有因果轮回——那些被他忽视或辜负过的真心,那些被他厌恶或嫌弃的眼泪,还有那些余情未了时在漫漫长夜里无尽的等待…时过境迁,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他,砸回来。

小蛮离开时,他问过她,他们是否还会再见面?

她说那是必然,过往的哪一次不期而遇能幸免,只不过是要随缘。

葡萄成熟时,宋其荣盛情邀他回来给小女儿过周岁生日,他发一大笔礼金过去说抽不开身。

十一长假时,魏姨给他发消息,「三宝,你答应来看我,啥时候过来?」,薛三微笑回复,再缓缓,他真的没时间。

再过年时,大概薛稷藏形单影只可怜到连铁石心肠的钱老师都觉得凄惨,“要不你跟你亮哥一块去我们家山庄玩儿两天吧,可以骑马打猎还能采摘…”

钱老师家在隔壁省有几座大山。

薛稷藏婉拒,他只想回去陪他奶奶吃顿饭。

待到次年葡萄再熟时,魏姨又契而不舍地给他发消息,问他说话何时算?此时薛三正钻在一座隧道里攻坚,敷衍她等到过年。

又逢年关,这回薛稷藏打算回去看看。

他答应过魏姨,有朝一日她若真的退休了,不愿意在薛家养老,他一定会去她老家看她。毕竟这大婶儿一手将他带大,情义在那儿,他不想食言。可魏姨明明是天府人氏,发给他的地址却在咫尺之遥的隔壁省。

归途的天气由阴冷逐渐转为雪落。

钟琮思乡及相思心切,直接飞回了北方,薛稷藏则在隔壁省经停。司机将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看着头顶的小区牌楼,薛三驻足,莫名眼熟。

车行不远,薛公子不得不下车,人车分流车不能再前行。适逢下雪的周末,空地上散落得尽是玩耍的儿童。忽然,一阵熟悉的腔调传到他耳畔,“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歪歪爸爸是个修铁路的,常年出差不能回家…”

另一个北方口音的老太太道,“这话你都说了快两年了吧,谁也没见过活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你说,你家孩子妈虽然年轻,但是孩子马上就要记事了,得在他记事之前给他找个爸…上回我跟你说那个超市老板,特别相中你们家余大夫,只要你们肯点头,立刻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我们歪歪又不是没有爸爸…”

薛稷藏如醍醐灌顶。小蛮离开时,拿着他的副卡,依旧是该如何刷如何刷,只不过去年时忽然有一笔大额,收款方是个南方一个房企,怪道他看着小区名字熟悉。

他心如擂鼓,举目四下搜寻,但见数米开外的假山外凉亭边,不正是她。

那女人穿一件厚实的灰羽绒服,踩一双雪地靴,露一截紧实的小腿,毛茸茸的帽子下面一张冻得透粉的晶莹雪花面。她双手揣兜眯缝着水眸,上下两排浓密的睫毛恨不得黏在一起,一脸费解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蓝色小肉团蹲在雪地里搓丸子。

那丫头心中所想不难猜:这小崽子可真烦人啊~这么冷有什么可玩儿的…

仿佛感受到了有人注视,余稻香转过了脸,隔着轻盈的雪幕,她看见了他,笑得灿如春华,紧接着对那小孩喊道,“歪歪!过来!”

正在跟大妈们海聊的魏姨忽然听见小蛮叫孩子的名字,以为小孩跑远了,连忙扭头找,抬头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那头的三宝。

她先是一怔,紧接着大喜过望,一溜小碎步过去一把捞起地上的小孩,献宝一般奔着薛三就去了。惊得余稻香不敢再悠哉,忙不迭地跟了过去,“慢点儿路滑!”

魏姨拍了拍小孩衣襟儿前的雪,喜出望外,“歪歪!你爸爸来啦!快!叫爸爸!”

但见那孩子虎头虎脑的,有着和薛稷藏一般无二的眉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坨口水啪嗒掉了出来。

洁癖余稻香立刻抽出一条棉柔巾擦掉,“急什么,他还不会说话呢…”

谁知这小孩直勾勾地盯着薛稷藏半晌,清晰又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

余稻香震惊,难以置信,不愧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好大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不先叫我,你外婆天天给你喂饭吃也没听你叫一声,这个人是谁呀你上来就叫!?”

真是祖传的没良心。

方才在跟魏姨拉家常的邻居们闻声凑了过来,

“哎呦还真有爸爸!”

“这小孩的眉毛眼睛还有鼻子跟他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一点不像她妈妈…”

余稻香冷笑,脑子像就够了,她就是一个复印机。

魏姨扬眉吐气,一脸得意地拍了拍小孩身上的落雪,“走了!天冷了!我们回家!”

薛稷藏和余稻香并排走在雪地,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小蓝点儿,他问,“他叫什么,歪歪?”

余稻香哼了一声,“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歪。”

明明是歪打正着的歪。

暮色苍茫,薛稷藏眨了眨有些温热的眼眶,忽然停下了脚步,来路太长,他有些累。余稻香走出去两步,回首看他。此去经年,这男人清隽,黝黑,身形透着寂寥。

“小蛮,你想不想我?”

透过漫天纷飞的雪舞,她定定地看向他,深深呼吸,

“想。”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春天会交还给你。」(海涅)

—————————————

The End

第一百章 番一

身在他乡,薛稷藏曾无数次梦回半山腰上的那座茶园。

云雾缭绕,水气氤氲,眼前一片迷茫,心底却没有会走丢的担忧或慌张,因为他确定脚下有路,手边有她。

那只手,只能属于她:从手腕到指尖,干干净净无一装饰,甲床修长,弧形的甲缘像一弯弦月,跟软软的指肚并排而立,划过他的掌心的触感,刚柔并济。

可纵然近在咫尺,他就是看不清她的脸,哪怕她温热的鼻息已经洒向了他的喉结,哪怕她耳鬓的发梢蹭得他心痒难耐。

轻笑之间,方才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挣脱了他的掌心,两根手指幻化成一只淘气的脱兔,顺着他手臂上的青筋一路跳跃上前,所到之处惹一身麻酥酥的微电流。

那种她独有的,没有味道的淡淡女人气俯上了他的肩,耳边的声音魅惑低沉:「我们去看花呀…」

一朵妖冶的花在她舌尖缓缓绽开,柔柔地滑过他的唇瓣,邀他共赏花瓣的馨香清甜。她从不曾说过爱他,甚至没有一本正经地说过喜欢他,可当她捧住他的脸亲吻时,他觉得她真是爱他。

那小心翼翼地缱绻,那全情投入的温存,仿佛一心要将这唇齿之间的花瓣捏成一个橡皮擦:那些让你烦心的事,烦恼的人,都忘了吧,让我帮你擦掉吧,笑一下给我看好不好…

那一刻的她不能被形容成一汪清泉,而是彻底幻化成了一股轻烟,融入这周遭的雾霭纷纷中间,他触不到她,却又被包绕深陷。

他控制着自己的喘息,再贪恋那朵花蕊也告诫自己不要索取太多,否则这擂鼓般的心跳会让体温暴增,她会不会蒸腾到半空消弭?

并没有。

不知何时,他惊觉自己躺在了茶园路边的茵茵草地上,身下半人高的草平铺成了一张菁菁绿毯。那如烟的女人忽然有了重量,压在他的胸口,任纷飞的青丝散开成一棵小树,缠住他每一个试图保持理智的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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