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79)
作者:四润
“你的脾气是不是经常无法控制,事后又会后悔,就是这样。你妈妈是怎么发的病,就是因为老薛总要把你抱走,送到正室夫人膝下养着,你母亲接受不了就发了疯,薛夫人也接受不了,所以离了婚。”
那个罪魁祸首,就是你。
潘海阔的双眼猩红,这些可能性他不是没想过,尤其是他长着与老薛总还有薛稷藏一模一样的鼻子。
他压低声音,压制着怒意,“死丫头片子少跟我这儿编故事,薛总说了,王姨是因为生下了一个女孩是死胎受了刺激,才生病的。”
“这你也信,你见了她那么多次,没发现你们长得很像?你也不想想,非亲非故的话,为什么非要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去照顾一位女士?”余稻香顿了顿,继续鞭辟入里,“其实就是让你去床前尽孝,帮他减轻点愧疚。他为什么这么说,意思很明确:情人可以公开,但是孩子就是死了,他不认你…”
那双猩红的眼眸逐渐晦暗,脸色也由激动的潮红变得苍白,潘海阔双手有些抖,往事历历在目。早些年薛总将他独自叫到顶楼办公室,语重心长地交代他帮他办件私事,他为此兴奋许久。
可余稻香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要是不信,可以去跟老薛总说说你的怀疑,不用提什么鉴定,你就看看他的反应。”
不用提,也不用说。潘海阔想起了无数次因为他差事办得漂亮,底下人谄媚老薛总这义子优秀,「虎父无犬子」,当时老薛总是如何一脸严肃不容置疑地回,“不是父子亲如父子”。
下意识地,潘海阔的手抚上了西装上衣兜里的那支签字笔。
那是薛总亲手赠予他的,他执着这支笔替那个酒囊饭袋分了多少忧解了多少愁。余稻香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别说一支笔,就算他送你一「传世玉玺」,有什么用?你照样不能公开姓薛。薛家的老太爷从最开始就反对你进门,当作少爷的陪读玩伴都不行,说你命格不好,面相太凶。
人家自己的孩子都怎么起名字?「江山社稷,永寿恒昌」,顺着往下排的:大姐薛稷沣,二姐薛稷滢,老三薛稷藏…三宝的名字专门请人合过八字,「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处处透着矜贵洒脱,百年之后是要进薛家祠堂的…
而你呢,注定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永远是那个隐忍退让的角色。你母亲家没有一个人姓「潘」,潘就是「盼」,一辈子都在盼…你这样的命,安分守己当个庶出的弟弟也就罢了,偏偏又有那么多痴心妄想…”
这最后一支冷箭摧枯拉朽,直杵潘海阔心窝,彻底击垮了他的心防。
近期,潘海阔因为配合调查,人身自由受限,抗焦虑药吃完了没续上。他无法抑制地暴怒,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但见他拔出那支签字笔,猛地向余稻香的双眼刺去。
余稻香早有防备,急忙起身后撤,不料潘海阔绕过圆桌追一步上前,锋利的笔尖扎穿层层衣物,直直地戳进了余稻香的小腹。
潘海阔癫狂怒极,一把掐住了余稻香的脖子。不大的店面顿时哗然,店家惊惶失措,连忙上前欲分开这两人,胆小的客人做鸟兽散,胆大的则掏出手机开始录视频…
与此同时,薛稷藏和钟助理正驱车风驰电掣往这边赶。
父亲承诺,潘海阔名义上是去求医问药,实则是软禁他乡,永远不会再准他回来,恳求他看在父子兄弟情分上手下留情。薛三知道他这一关好过,余稻香那道卡想糊弄难,她不会允许他身边再有这祸根。
这两天,他时刻关注小蛮的定位,她口头上答应得好听,心里头主意大得很。方才午饭时间,他见她移动到医院附近的咖啡馆久久不动地方,心中大骇。
这一回,余稻香以病人的身份进了自家实习医院的急诊。
远远看上去,造型有点可怖,肚子上插了根笔。她的老师及师兄们不敢轻举妄动,剪开层层衣物,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亏得是冬天穿得多衣物厚,笔尖虽然锋利,并未伤及太深。另一方面的原因是,最近小余大夫胃口大开,吃得饱睡得香,养出了一个颇为有用的小肚腩,那笔尖到底有没有穿破脂肪层,犹未可知。
没有一口饭是白吃的,没有一块肉没用。
跟肚皮上的「幸运坑」比起来,余稻香的脖子淤青密布,伤痕累累,触目惊心。若不是店家怕店里闹出人命及时拉开,她脖子几乎被掐断。
但见小余大夫气定神闲呲牙咧嘴地让钟琮给她摆拍,“跟你们老薛总说,他老人家要是不立刻送那人去住院,我就起诉申请强制治疗。”
薛稷藏站在病床边,蹙眉垂首看她,无言以对。
这丫头真敢,她打定了主意要当这个「恶人」,势必要拔了潘海阔这根刺。
潘海阔一直疑心自己的身世,此次若真让他逮到机会远遁千里,往近处说,薛稷藏在明他又暗搓搓地缩在暗,小动作无休无止,永无宁日;往长远说,有朝一日奶奶和父亲驾鹤西去,他少不得要跳出来纠缠。
可现在闹成这样,薛家最注重的门楣上的污点被这丫头挖出来示人,兄弟反目,父子成仇。这一段孽缘的始作俑者老薛总大概不会悔不当初,而是会恼羞成怒:怎么就你这外人多事?
果不其然,这边余稻香刚处理完肚皮上那小窟窿,薛稷藏便接到了急电:老薛总病倒了。
余稻香算准了薛家不会公事公办,更不会允许咖啡店里那段她先挑衅后激怒最终刺激潘海阔病发的视频流出,因为她在里面说的话句句属实,公之于众就等于自曝家丑。
老薛总血压飙升,瞬间苍老,他痛心疾首地对薛三控诉,“他好歹跟你一起长大!你混吃混喝那几年他帮了你那么多!你何苦联合那个「毒妇」下这种死手!?”
薛稷藏垂眸,半晌才开口,将潘海阔从头到尾给他挖过的天坑给他亲爹一一细数,大多数被在职期间的潘助理瞒报或粉饰,直到最近的药瓶和毒瘴,老薛总才略知一二。
薛稷藏的声音多少有点凉,“我可能不符合您的期待,但对他,无论是作为什么身份,我对他都不薄,给他的机会够多了。”
第九十九章 尾声
事态被薛家火速压下,悄无声息。
潘海阔被紧急送进了当地精神科,最终也没踏出国门。据说他整日在病房里挥毫泼墨,口中念念有词,不写其他,只练签字。
这边余稻香的皮外伤好得七七八八,把薛三叫到公馆二楼露台,跟他谈话。
就是那种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不赌气不发疯,客观又冷静的谈话,“薛稷藏,看这架势,咱们恐怕得分开一段时间。”
薛稷藏皱眉,她的意思,他自是明了。
现在老薛总卧病在床,迁怒于她,提起余稻香就是祸乱家宅的「妖女」;奶奶得知这丫头最开始的动机不纯,心中也有些嫌隙。此时若他俩关起门来不问世事,和和美美地过他们的小日子,那约等于就是要薛稷藏跟家里人割席。
这种事情做起来滋味并不好受,余稻香做过就够了。
可做错事的是小蛮吗,还是他薛三?薛稷藏仰面朝天,恨不得遁入银河,化成这浩瀚星海中的一点微光,远离这尘嚣纷扰,“要不坚持一下?时间过了也许就好了…”
时间过了会变淡,会腐朽,但不会好。薛稷藏向来乐天,但他这次用了「也许」。
可能是身体尚未痊愈,余稻香这次没喝她最喜欢的气泡水,而是举着杯矿泉水,敬天上那片冰轮,“上一对身背家族仇恨还硬要绑在一起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然后他们就天上见了。
新财年再度开启,老薛总身体基本康复,精气神也恢复了不少。据说,前薛夫人不远万里从雪国打飞的杀了回来,直冲上三十九楼总裁办,推门进去把门摔上,指着老薛总的鼻子好好地跟他叙了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