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稷藏在邻桌看那两个女人晒着四条雪白的大长腿，一头雾水，他转头问李助理，“那俩人干嘛呢？”

大明明忙于带娃，瞥了一眼，随口道，“比腿。”

“腿有什么可比的？”大腿看多了，薛公子不明就里。

“谁知道…”大明明向来看得开，女人嘛，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初冬一个周日，但见薛小蛮一身套装，曲线微露，端庄得体。薛三拧着眉头看着她，“这是干嘛去？”

小蛮对着镜子上下打量，“去见个长辈。怎么样，这身合适不，我专门请教了一下晓艳姐该怎么搭…”

薛稷藏挑眉，神特么比大腿，原来人家女士们在讨论穿搭比划裙子长度，这李助理也是张嘴就来。薛三颔首，“挺好，见谁？”

“你妈妈。你去不？”

第九十七章

薛稷藏对亲妈不是刻意避而不见，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主要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是骨肉相连的血亲，最亲密的家人，却因为常年不在一个屋檐下，被时间和空间挖出了隔阂，掏空了想说的话。想起余稻香之前跟她爸见面，他还颇为热心地替人家尴尬，他和他妈妈的碰面也过犹不及。

刻意的亲近显得太肉麻，拉开距离又非他本意。

不过这回倒没冷场。

余稻香一通竹筒倒豆子，将她怎样从石小满变成了余稻香又变成了薛小蛮，如何对薛公子从最初的见财起意到后来的见色起意，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跟三宝妈坦白，等她汇报完毕，半顿饭已然下去了。

薛稷藏哑然失笑，“也没必要说这么详细吧…”

优雅娴静的三宝妈女士唇角噙一丝微笑，看这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有来有去。氛围难得放松，小蛮下巴颏儿冲西图澜娅餐厅水吧那边一扬，对薛稷藏道，“去吧文艺青年，施展一下您的才艺，给我们来两杯女士特调…”

薛公子风雅，在家就喜欢折腾些耗时费力花里胡哨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这顿饭薛三吃得惬意，欣然起身，开始榨水果兑酒精摘薄荷叶子那一套，余稻香则把握时机争分夺秒地跟三宝妈夫人切入正题。

三宝妈女士没猜错，这女孩子话里是在拿她的离谱人生及另类恋情讲笑话，话外则是递给了她一份投名状：您看，剥开皮囊，我呢就是这么个人，我跟薛稷藏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不遮不掩全给您呈上了，费这番气力与周折，能不能换您一句实话？

回去的路上，余稻香不苟言笑，薛稷藏也不怎么说话。三宝是因为得了厌车症，那股酸味儿还没散干净，现在他见到方向盘就烦，恨不得让小蛮手撕驾照终身禁驾明志。

余稻香则若有所思，半晌，喃喃道，“你应该对你妈好点儿。”

所以说这人要时刻谨言慎行不能信口开河。薛稷藏想起他当初是如何劝余稻香对她亲爹多多包涵的，现在很好，原样反弹。

他没好气道，“我哪儿对她不好了，是她失言在先，说好不走，转脸儿就说话不算走人了…”

“这么跟你说吧，”余稻香正色道，“有一天，你的伴侣突然过来跟你说，让一个不是你生的小孩管你叫爸，要求你必须悉心照料视如己出，你干不干？”

薛公子蹙眉，这有什么可问的，不把你嘴撕了就算便宜你。这不约等于硬塞给他一顶绿帽子，他还必须亲手把它扶正戴好么。

再怎么说，彼时的三宝妈夫人表明了一个态度：三宝才是我的孩子，我只给我自己的孩子当妈。

随着一段关系的结束，有些家人将不再是家人，有些爸爸妈妈会退化到生物学父亲母亲，甚至会硬塞给你一些后加进来的「亲人」。也不能一概而论地说后来的亲情不纯粹，但大多是情非所已只能被动接受是真。

薛稷藏沉默，出门之前他有些犹豫，现在庆幸跟来了，他并不知道旧年时妈妈会有这样的为难。

庆幸之余，薛三有些隐忧，这丫头知道得太多，挖得太深了，不是好事。

确实不是好事。次日余稻香刚下班，又被请上了那辆门要倒着开的黑色轿车。老薛总开门见山，“余小姐有没有兴趣去留学？”

他这么直接，余稻香也没必要再婉约，“您心里应该清楚，该走的人不应该是我。”

大意了，小看这丫头了。余稻香不耐烦老薛总再琢磨什么对策，她一板一眼道，“之前我跟您家老夫人说过，手心手背不一定都是肉，我这个人呢，六亲缘浅，分不出什么正反，我手心手背只有他。”

那个行动先于意识，在困厄中坚定地牵着她手的美男子。

这一季的初雪飘落之前，总公司发了通告：前副总助理潘海阔因患有「双向情感障碍」，不日起将停薪留职，赴国外接受治疗。

那双无形之手，还是高高地抬起，轻轻地落下了。

三宝妈夫人规劝小蛮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知道对方情绪不稳定就不要主动招惹，余稻香也稍有犹豫差点打算听劝，但心术不正之人一旦陷入偏执，就算你打算息事宁人，他也早钻了牛角尖，人不惹事事惹人。

因病重获自由的潘海阔直接找到余稻香，要跟她「谈合作」。

回首来时路，余稻香和潘海阔的「合作」由来已久，只不过彼时她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二十岁的她两眼一抹黑地被他当作背刺薛稷藏的棋子，借她之口告知了薛公子关于余米香的死讯，直接把薛三干翻弄颓。

余稻香不喜欢被人利用，可却总逃不开被利用，见鬼。

工作日正午，医院附近的咖啡店人不算多，余稻香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店里的监控，又看了一眼窗外明媚干冷的零度阳光，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潘海阔的精神十分亢奋，既有重获自由的惊喜，兼具有恃无恐的狂妄。他两眼放光，思维奔逸，语速飞快：

从事业层面讲，薛稷藏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别看他现在经手的几个项目尚说得过去，但体量太小，构架简单，毫无竞争力，里面还有不少「给少爷面子」的成分；

从感情上来说，薛公子更是个一无是处的花心大萝卜，滥情且优柔，前任多如牛毛，真心却寥寥无几…

总而言之不值得长期投资或持有，不如尽早重选赛道，弃暗投明，跟他潘海阔里应外合，搬倒这块绊脚石，打开人生新局面…

余稻香微笑静听，待他一股脑说完再无话说，方才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临床那么多专业，我为什么偏偏选外科？”

从生理角度来说，女外科医生并不占优势，想突出重围就得付出更多。潘海阔口吐莲花半天甚是干渴，端起杯子补水，摇了摇头。

余稻香不紧不慢道，“因为外科来得痛快，很多病都是一刀切下去就能治好。实在拿不准的话可以剖腹探查，open and see，隐匿的问题会暴露在阳光下，想藏着掖着也藏不住，一目了然。”

余稻香往后靠了靠椅背，“可是有些事情，有些人，注定会被刻意隐藏一辈子，不敢，也不允许他出来见光，你说是为什么？”

潘海阔的心口砰砰乱跳，连同眼皮也不由自主地颤了几下，他吊着眼梢，满脸的乖张狠戾，“你什么意思！？”

余稻香的声音干哑而低沉，“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怎么骂薛稷藏来着，「凭什么好处都是他，就因为他姓薛」，你现在捅了这么多篓子还能全身而退，很明显是有人在保你，你这么聪明就没想过，你会不会应该也姓薛？”

第九十八章

对面女生那张脸如珠如玉，娇柔明媚，说起话来却像毒蛇吐信。潘海阔想起五年前，她初次现身那个寒霜冷雨夜，那时候的薛稷藏是不是也有这种煞气缠身之感。

“我跟你说，你每个月都要去探望一次的那位女士，其实就是你的亲妈，她原先是在酒吧驻唱，你们公司公告里说你有「精神障碍」，那不是空穴来风，你们家的精神病是家族遗传，你外婆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