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37)

作者:四润


下午三点多,薛稷藏给她打电话,让她直接下楼。

余稻香匆匆下楼上车,只见小表叔衣着半正式,离正装就差个领带,余稻香锁眉,“您真当是要见家长呢…”

这人就是没良心。薛稷藏白天去参加了一个半商务聚会,为了她这点事儿特地提前离开匆匆返回,衣服都没来得及上楼换。

只消半个多小时,便到了北站。余稻香深吸了口气准备下车,薛稷藏一把扯住安全带,“急什么,还没到点,车还没进站。”出去也是一个人焦灼地干等。

虽然火车站的停车场不比候车大厅,但仍实时上演着聚散。分开的人,有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的不舍,也有如蒙大赦如释重负的解脱。

平凡的大多数往往闷头向前,看不到那个刚刚与你依依惜别的人转身之后的表情,只管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若是他们看到真相,定会被多情笑,为无情恼。

余稻香木然看着别人世界里的生旦净末在自己眼前走马灯似的穿梭,对于马上要到来的至亲之人的会面,完全是彷徨的未知。

薛稷藏陪她一起沉默着,半晌,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这世上好多特别扭的事儿,躲不过去,也避免不了,把眼睛闭上,不看就行了。”

明明是句消极避世有点颓的泄气话,余稻香听完却无端被激起了斗志:凭什么要她闭眼,为什么不是那些别扭消失?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就算不会此消彼长,也该能量守恒。

看她傲然下车走得头也不回,薛稷藏捏着手机的手指敲了敲背面,在她转身消失在拐角之前,开门下车跟了过去,并向不远处停着的钟琮递了个眼神。

余稻香的外形深得她母亲的遗传,高挑匀称,肌肤胜雪,母女二人相见,别说激动地拥抱,连挥手招呼都没有一下。但薛稷藏知道,余稻香的情绪还是波动了些许,因她脚尖向上踮了踮。

两人没出站,直接在候车大厅角落的沙发里相对而坐,余稻香连杯茶都没买,只去便利店买了两小瓶矿泉水。

接下来,就是她妈妈一直在说,余稻香靠着沙发背听,一派懒散。只见她全程几乎未发一言,最后大概到了类似对那女士提出的问题表态的环节,余稻香不知说什么,她妈妈本来就淡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

余稻香猛然站起了身,不知又补了一刀什么,不啻于火上浇油,之后便抽身要走。她妈妈横眉立目,抄起面前的矿泉水瓶子就对着她的背影砸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薛稷藏直皱眉头,看来这余稻香是早有准备,难怪不买热饮。大庭广众之下尚且如此不留情面,那余稻香在家时,还不知会被泼成什么样。

余稻香快步流星一轮小跑冲向楼梯口,她妈妈紧随其后,看那架势追上来免不了一顿揪扯。到底是在意一些脸面的人,她妈妈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你给我站住!」没有喊出口。

尽管如此,车站人来人往,这骤然冒出来得戏剧化的场景已经引不少人驻足,大厅安保人员也注意到了这一小撮的喧嚣,开始不约而同向他们这个方向移动。

余稻香被人猛地拦腰揽住刹了车,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让她悄然松了口气,薛稷藏果断切断了这母女二人的追逐链。陌生人地闯入让余稻香母亲吃了一惊,看余稻香停下,她顾不上许多,怒不可遏地扬起了手臂。

打了个空。余稻香闪了九十度,躲到了薛稷藏的身侧,余母更怒,又要扬手,薛公子沉下了脸,迎面压了一步上前,半截高大的暗影投在了余母身前。

眼前这年轻男人来者不善,一双冷眸虎视眈眈,余母盛怒之余有了三分清醒,仍强调,“我是她妈妈!”

薛稷藏的语气波澜不惊,“您不能打她。”

第四十八章

趁着余母来不及反应,薛稷藏打算走为上。对方毕竟是长辈,而且是余稻香的亲妈,再纠缠下去不好收场。

可没曾想有了挡箭牌,余稻香开始狐假虎威肆无忌惮。她下巴颏冲着薛稷藏一扬,睨向余母的眼神中尽是玩味与挑衅,“你看他眼熟不?”

余母一怔,说实话她看这小伙子是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电视剧里?

不给她时间细想,余稻香唇角的笑意难以抑止又不怀好意,她捏着薛稷藏的衣袖遮着半张脸,轻声道,“他是余米香的男朋友~我「姐夫」…”

薛稷藏闭上眼,额角一阵跳痛。

一语撕破天,余母惊在当场,她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薛稷藏——三年多以前那个阴霾的傍晚,在余米香的坟前。

彼时这年轻人戴着副墨镜,面容清癯,对那座坟茔道了声歉,留下了一大笔钱。

错愕之后是难以置信,余母压低颤声道,“他跟你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荒唐?!”

仿佛默认了这是家丑,余母欲言又止,生怕被路人听了去,余稻香反倒嬉笑出声,“你也知道?姐夫尚且不应该碰,那余稻成呢,他不知道我是他姐么?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余母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说话也跟着支支吾吾了起来,“你们那时候还小,小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哈,余稻香还想笑,却笑不出来,“那现在呢,我念及母女情份,生怕你只身在余家不好过,就告诉了你一个人我在这儿读书,余稻成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那么准就找过来了?”

余母脸上端庄的妆容渐渐灰败,方才大家长教训小孩子盛气凌人的劲头瞬间土崩瓦解,她嗫嚅道,“我也没想为难你…就是想让你回去帮忙劝劝成成,他现在是鬼迷心窍,书也不读了非要跟那女人结婚,那女的岁数大不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余稻香听够了,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对眼前人和事厌恶到无以复加,“我这个「正经人」没那个闲工夫,你以后也别想再打我的注意,回去接着做你的嫡母,跟你那便宜儿子好好过去!”

不等余母再发作,余稻香厉声狠道,“我话已经说尽了,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你,或者你们那一大家子要再敢过来烦我,我就发个帖子到余校长的学校,让你们全家身败名裂!!”

狠话尚未落地,余稻香臂膀被钳住,整个人被挟裹起来往前走。她气冲天灵,心如擂鼓,条件反射就要挣扎,薛稷藏脸色铁青,上手捂住了她的口。不远处,钟琮带着两个人快步而来,冲愣在原地的余母微微躬身,“女士,请借一步说话…”

车开出停车场,杨柳风拂面,海棠花枝展,春夜正好,可车内的温度却降到冰点。余稻香冷脸望着窗外,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薛稷藏面沉似水,语调尚能维持平和,“知道了有什么用,不也没防住你拿我当枪使。”

来时路上,薛稷藏想得是,不管局面如何,他要站在她身后,为她壮胆撑腰。他确实做到了,可没想到她只把他当成一枚狼牙一根刺,直扎向她心头的那一瘤脓血,丝毫不顾他被血溅一身的感受。

这一狠招,是冲她的母亲,甭管有多大的意见,那终究是她的血脉渊源。自今日起,这不留余地的初见过后,他们在她家长辈面前,断乎没了一切可能。

在她的未来里,压根就没给他们的关系留后路,甚至没有他的位置。

余稻香不争辩不道歉,算是默认,到了公寓下了车便甩手要走。她还这么大气性,薛稷藏一把薅住了她的后脖领子,把她提上了二十六楼。

魏姨煲了一锅好汤做了一桌好菜,但余稻香食之无味,她脸色颓败,揉着太阳穴无奈道,“薛稷藏,这次是我不地道,我认,算我对不起你,我以后还行不行?你能不能先放我回去…”

但凡她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大名,那就是严肃认真或是求让步的事,可今天薛稷藏不为所动,冷眼看了看她面前几乎一口没动的碗,“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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