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30)

作者:四润


中午的事情终究是拖了一会儿功夫,薛稷藏加了会儿班,到家已经快八点了。他提前跟魏姨打了个招呼,魏姨好像挺忙,跟他说了句「好歹吃点」,便匆匆挂断。

回家大门一开,屋里灯火通明。薛稷藏以为魏姨还没走,却见余稻香笑得一脸谄媚小跑着迎了出来,“哎呀小表叔您回来啦~”

没等薛公子搭话,余稻香继续热情,“加班到现在真是辛苦,赶紧洗手,来尝尝我亲手为您…”

桌子上菜色颇丰,但一看就是魏姨的手笔,薛稷藏松了松领口的扣子正准备去洗手,闻听此言暂时驻了足,微微侧着脸睨她,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接着往下编。

余稻香看了看桌子上的杯盘碟碗,端起了一杯鲜榨,“来尝尝我亲手为您榨的橙汁。”

这可所言非虚,这大半桌就这杯果汁出自她手。

也就这么大出息了,薛稷藏气笑了。

穿衬衫的薛稷藏笑起来邪气冲天,自知理亏的余稻香今夜断然不会吝啬她的赞美,“您穿正装真是太帅了,斯文!”

“败类是吧? ”薛公子帮她把后半截儿说了出来,省得憋着她,“饿了就先吃,别耍这些花活。”

等薛稷藏洗手更衣出来,见余稻香并没动筷子,还在等,“您尝尝凉不凉,十多分钟前我刚热了热…”

薛稷藏嗯了一声,默默地拿起了筷子。回想起刚换完衣服,还没出衣帽间,魏姨打电话给他,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不要太为难那个女孩子。”

这个余稻香,跟他周围一圈人相处都挺好,除了他。钟琮视她为半个神医,老马夸她有礼貌,现在魏姨干脆直接偏向她。

薛公子不解,“你给魏姨灌什么迷魂汤了,帮她做饭来着?”

这半桌的菜品比平时多了一倍,明显是做给余稻香的。余稻香慢悠悠地喝汤,“啥也没干,菜都不让我洗。”

这不气人么。余稻香故作冥思苦想,“可能是因为…我漂亮?”

薛稷藏伸出一指禅直奔她的脑门儿,余稻香嬉笑躲开。他仍是好奇,魏姨到底跟她聊了些什么。

虽然知道余稻香对他的印象,可能早就被余米香的那个旧笔记本定了型,但魏姨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她熟知薛稷藏可爱与可恨的每一面,他就想知道,从魏姨那里,余稻香会认识怎样的自己。

是七岁时那个等不来离家的母亲、等不到晚归的父亲,只能抱着一只毛绒玩具看着月亮发呆的孤单儿童;

还是十七岁时那个沉湎于酒色财气各种趴体,看到父亲脸色铁青才觉得安稳和过瘾的叛逆少年;

抑或是二十七岁时那个万念俱灰自怨自艾,每天背负着满腔的负罪感木然行走于人间的颓废青年…

每一个都是曾经的他,每一个都离他越来越远。

还是女士凑到一起根本不会谈这些,而是八卦至上,聊他那些环肥燕瘦的女友,无疾而终的恋情…

好奇堆积膨胀,激发出来的情感复杂而细腻。但钢铁大侄女鲜少令薛公子失望,她一盆凉水浇下来,薛稷藏不由得将杯中的橙汁一口闷,只见她慢吞吞地揭晓答案,“魏姨就跟我说,你小名儿叫「三宝」。”

第三十九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薛公子也不玩什么一指禅了,直接上手掐她的脖子。掌心摊开,纤细的脖颈正好一手掌握,你再嚣张一个我看看。

余稻香连连求饶,“玩笑玩笑!牙疼牙疼!松手松手…”

薛稷藏适时收手。捏得是脖子,你告我说牙疼,你怎么不说你脚脖子疼。

余稻香适可而止,“真没聊什么。我上来负荆请罪,魏姨出来开门,她说让我半个小时以后上来吃饭。那我哪儿好意思,就留下来打打下手,可她什么都不让我干,那我就听她说话呗…”

余稻香喝了口汤,“她做一道菜就聊点跟这道菜有关的事,比如这个珍珠丸子,说是你小时候很爱吃,小小的一个人儿一口气要吃三个,魏姨怕你积食,吃到两个就不给了,你就哭,说「我是三宝,要吃三个才能饱」…”

余稻香捏着夹子音学他,薛公子那些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不禁露出一丝浅笑。余稻香放下了汤匙,“她可真是以你为荣。”

魏姨无儿无女,年轻时丈夫家暴她偷跑出来,躲得远远的保命,后来看夫家没追过来,开始放开胆子出来打工,因为做事勤快做饭好吃,机缘巧合来薛家当保姆。

薛稷藏长到五六岁,她老公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她,闹上门来要带她走,被薛稷藏爬上树拿着玩具枪一梭子软弹射出去差点打瞎一只眼。

虽然魏姨老公跳着脚说什么也不离婚,但最终还是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因老马冷冰冰地警告他,“这回是差点瞎,下回就是真的瞎,反正这小祖宗是个混世魔王,没人管得了,打了白打。”

苍天有眼,魏姨背井离乡,终于把她那好吃懒做的暴力老公熬在了她前头。不离婚也有好处,家里那几间瓦房最终归了她,后来集体动迁,魏姨手上有了拆迁款。

就算不再缺钱,魏姨也不想走,在薛家这些年,她本来也衣食无忧。人若不愁钱,就想有个精神寄托。

余稻香不是心理专业,但心理学这门课几乎拿满分,她深知魏姨这个年龄层、这种社会地位的女士内心需求,所以她几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负责一个「倾听」。

便获得一顿丰盛的晚餐和毫不掩饰的偏爱。

既然如此,那人心的险恶,她也应该一清二楚,薛稷藏放下了筷子,主动道,“今天的事,你根本不必这么大张旗鼓。悄悄给我打个电话,或者不愿打给我就打给钟琮,也行,不声不响地就解决了。”

没必要那么高调,陷自身于风波之中。余稻香揉了揉左边的腮帮子,面露狡黠,“小表叔这是怕我拖你下水,晚节不保?”

明知故问,薛稷藏不跟她打太极,“余稻香,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老」男人,这个社会默认我怎么着都不吃亏,你可就不一定了。”

余稻香接着揉她的腮帮子,小表叔所言非虚。这件事不用发酵太长时间,今天下午,风向就变了。

带教老师待她客气了很多;管高经理爱人的同学再有跑腿签字非要拽着她,美其名曰「你说话好使,我怕谈不拢」,实则兼有羡慕嫉妒酸;高经理本人更是配合加谦恭,可偶尔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探寻,仿佛已经洞察了她和薛稷藏关系的本质。

可余稻香怎会在乎这些,她但凡在乎一点名声,也就住不到这栋公寓里。什么美名清誉,给不了她吃饱穿暖住着舒服。中午那会儿她要是不痛骂几声,那这一上午岂不是白白被殃及。

小人得志就是这个意思。去他妈的个人素质,有靠山就是骂你怎么了,恶心闷在心里难免殃及乳腺,先过了嘴瘾再说,有本事你去骂他。

高经理断然不敢骂薛公子。

一是小薛总说得不无道理:若他身后没有集团公司,只是单枪匹马一个病人家属,那他算弱势,作天作地也有人同情。但若被人抓住这个背景作文章搞起舆情,那他吃不了兜着走;二是,这位小爷的阴阳不定他是见过的。

早先公司里曾空降一位刚从海外刷学历归来的二世祖,老薛总碍于情面不得不收,转手就安排进了小薛总的团队,美其名曰让他「照顾照顾」。

这一位进来偷鸡摸狗吃回扣的小动作不断,底下人多次向薛公子汇报,小薛总只管装瞎,最后他胆子越来越肥,开始公然调戏出纳员小姑娘。

不日某次跨组团建,薛公子借着酒劲把二世祖的车砸了个稀烂,将一堆发票账单砸在了他脸上,附赠一顿痛殴让他滚。

事后,二世祖的奶奶心疼孙子那张比窦尔敦还蓝得发紫的脸,正准备打上薛门给孩子讨个说法,结果薛老太太先声夺人来砸门:你们家孩子犯得什么浑?!把我们家孩子刺激得抑郁症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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