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16)

作者:四润


呵,果然还是一毛不拔,薛稷藏腹诽,美其名曰是她要请客,结果买单的还是他。

大厦里那几家西图澜娅餐厅钟琮来来回回早就吃够了,如果能吃点家常饭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他跟老板私交尚浅,还没熟到可以虎口夺食分一杯羹的程度,现在余稻香就坡下驴提得这么自然,他偷瞄了一下老板,没臭脸也没把这提议撅回来,那应该是同意了吧。

毕竟今年的风雪分外多,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到了十一楼,余稻香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拿瓶酒上去。”

钟琮提醒她,“在六楼。”余稻香点头,“我知道。”

电梯门一关,钟琮开始自言自语,“她怎么知道,她去过?…”薛稷藏权当听不见。

十多分钟后,门铃叮咚,钟琮快步去应门,余稻香换了身运动常服,一手抱着一玻璃瓶的乳白色液体,另一只手拎着个纸袋,信步而入。

钟琮接过瓶子,贼呼呼地问,“你不知道密码?”

“我怎么会知道密码。”瞧这话问得。但见余稻香从纸袋里拿出了一双拖鞋,施施然穿上,薛稷藏远远地瞥了一眼,可以,真有去别人家作客自备拖鞋的。

钟琮在吧台那边端起酒瓶研究那瓶不知名液体,余稻香走过去帮忙,“这是桂花米酿,我自己做的。”

钟琮端起来闻了闻,比米酒的味道更淡一些,余稻香倒出来一杯,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一脸的享受,“我们老家家家户户都会做,我外婆做出来的味道一绝。”

余稻香端了半杯过去到沙发边,给薛公子奉上,“小表叔您尝尝。”

以薛公子之前的龟毛,余稻香以为他会先沉着脸问一串「能喝吗」「干净吗」甚至「有毒吗」,谁知他此次未发一言,接过来直接抿了一口。余稻香蹲在沙发边,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像是买了张彩票等开奖,眼里尽是殷殷期待,“怎么样?好喝不?”

从钟琮这个角度旁观,仿佛是一个小妇人洗手作羹汤开发出了新的口味,端给她的新郎品尝。

薛稷藏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无评论,忽略余稻香如花的笑颜,捏着杯子起身径直走到了餐桌边。

钟琮低下头,挑了挑眉梢,身为男人,他自是知道老板为何要避开遁走。只是他愈发好奇,到底是何等的好事,让余大夫这般得意忘形,忘形得有些忘记危险。

她怕是没意识到,在这样婆娑的灯影下,那样亲近的距离,她那般灵动的笑脸迎上去,外加温柔地切切询问,会是怎样的一种诱惑,会让对面的男人怎样头脑发热,想把她揉进怀抱中,追着她索吻。

第二十一章

钟琮的心动故事刚编出个开头,脑海里的粉红泡泡没冒出几个,薛公子便毫不客气地全盘戳破,他冷声警告,“少喝点,她要是喝多了,你负责把她弄走。”

这人就会扫兴,余稻香啜了一口杯中物,眼睛亮晶晶,口唇越发地红润亮泽,“拜托小表叔,这玩意顶多有一度…”

余稻香心仪的导师终于定下来了,下午签了字交了表。隔行如隔山,钟琮不解,“这事儿值得这么高兴?”

“那当然,”余稻香频频举杯,喜得两颊绯红,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也不饿,“我这支小小的独木舟,终于有了顶配指南针,大方向明确了。等着啊,等我抱稳了这个铁饭碗,成为一个大大夫,到时候给你当御用保健医。”

钟琮被哄得直哎呦,连忙举起杯子,由衷地替她高兴,“这哪里敢当,我可用不起您。”边碰杯边瞄了一眼老板,薛稷藏专心看着酒杯下的谷物沉淀颗粒,似听非听。

夜色如墨,窗外风雪渐歇,酒过三巡,钟琮先行告辞,余稻香看了看还剩四分之一的米酒瓶子,“急什么,喝完再走。”

钟琮摇摇头,今天周末,他跟女朋友有约,“之前好几次临时加班爽约,她不太高兴了。”

钟琮特地对着余稻香,一副对加班无怨无悔的样子,音量呢,又刚好让薛老板听见。

“啊,那是得赶紧,”余稻香笑得心有戚戚,“那行你慢点儿啊…”

薛稷藏抬了下眼皮瞥了一眼二人,这又是寒暄又是送客你来我往的,到底谁是屋主?这大侄女是真不见外。钟琮故作懵懂,顺势挥手道别。

门一关,余稻香回到餐桌边,赏着夜景继续旁若无人地凭窗小酌,薛公子怎会甘心沦为这丫头的人肉背景板,“小钟去找女朋友了,你这天大的喜事儿,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

会不会有点惨。

任凭薛稷藏挤兑,余稻香也不恼,她仍是浅笑盈盈,“嗯,我跟佘家劲那点事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啊,混得确实不行,不单亲朋好友没有,连个普通朋友都没有。”

就她这副破罐破摔满不在乎的轻慢样子,特别招人烦,薛稷藏皱眉,“我夸你呢是么?”

余稻香还是笑嘻嘻地,“那你也不能这么说,你不是人啊?”

咝,忒大的胆子。

余稻香今天心情真是好,笑容就不曾消失,她转过脸,那双被愉悦灌满后,稀释得有些涣散的明眸聚焦,正视小表叔,“我知道您看不上我,其实很多人都看不上我,但是没关系,看不看得惯那是别人的事,又不是我的错,您说是不是。”

“心上人谁不想有,知心朋友也是,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气,我这种一无所有的,要想在这世上立足,只能利字当先,谁让我命不好呢。”

此女巧言善辩,一番剖肝沥胆,我见犹怜。但薛公子不为所动,不听她卖惨,“别人就算勤工俭学不也都读下来了,也没跟你似的活在悲惨世界啊,实在不行还有助学贷款。”

言外之意,还不是你事儿多不合群,好好的寝室不去住,好好的同学不去相处。

“我家不是贫困,是贫富分配不均,贷款不够条件。再说我凭什么要贷款,贷款不用还的吗,让别人知道还有可能被瞧不起。”余稻香说得头头是道都是理由。

纯属狡辩,真是邪门,薛稷藏反问,“那去邮轮找甜心爹地能好到哪里去?不是照样让人看不起。况且真那样就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事,你会被人玩儿死你知道么。”

不单纯,但无知。

余稻香望着窗外被闪耀的霓虹灯反射的光线吞噬掉的星光,眼神放空,喃喃道,“我自己的身体,没伤天害理又没影响社会,有何不可。大一大二那会儿我曾经同时打过三份工,最后怎么样,头晕贫血,身体差点垮了, 以那样的身体应付现在这样强度的工作,我根本干不成外科。”

这世界之大,总有人在以各种常人不能理解的姿态活着。若是用合理性与必要性来分析这些蝼蚁苍生,那他们着实浪费空气没必要呼吸,可谁让他们有口气,偏偏是活的呢。

“无人喝彩,或者有人喝倒彩,那都不重要,”余稻香目光流转,又投入窗外无边的夜色,双眸似要飞向宇宙,融为银河里的一颗星,“今晚就算只剩我自己,我也照样开心,这一瓶都归我,我喝得更嗨更痛快。小表叔你稍作忍耐,咱们各取所需,你落一个心理平衡,我谢你一辈子。”

「各取所需」?会不会太天真,若论起薛公子现在所需,她给得起吗。

薛稷藏为什么会想起跟郝思嘉见面,因为就在那个余稻香无意间长腿半露的夜晚,薛稷藏又是一场乱梦。

梦里她笑容幽幽,黑发凌乱,他的指尖仍抚向她的鼻尖,滑到鼻梁的一半时被她捉住,放在唇间,落下一记轻吻。

一双玲珑赤足没有踩向沙发靠背,而是踩上了他的双肩,她的人向后退到半躺,脚腕勾着他的脖子引他向前,他俯身靠近,她嗓音暗哑,在他耳边蛊惑,“刺破它…”

接连两场南柯一梦的女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再肖想那就不是薛公子了,薛稷藏的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求而不得」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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