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11)

作者:四润


第十四章

电梯门徐徐关上,与外界隔离开来的余稻香迅速站直了身体,恢复了正常的人际交往礼貌距离,不忘伸手将眼前人藏蓝色的羊毛外套掸了掸,淡定地道谢,“谢谢小表叔。”

仿佛刚才那只不敢见人的缩头乌龟跟她毫无干系。

薛稷藏静静地看她表演,转身面对电梯门,见怪不怪道, “欠人钱了?”

就刚才她那个藏头缩脑的怂样,薛稷藏这么说也不算揶揄,谁知大侄女听完了不高兴起来,“不关您的事别瞎打听。”

真当本公子稀罕管。薛稷藏不鸟她,垂首看向领口。这件大衣穿着轻便舒适,他挺喜欢,不过方才被这女的脑门这么一怼,估计要废。

可仔细看了好几眼,也没找到粉底印,他有点纳闷,侧过脸去看余稻香,神使鬼差地伸出拇指,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没化妆?”

指腹间触及的方寸微凉如玉,滑腻绵软。「肤若凝脂」,薛公子脑中冒出这么个词。

突然来这么一下令余稻香猝不及防,她愕然拍掉他的手下意识地向后闪身,“我在医院成天戴着口罩化什么妆,也不怕糊一脸。”

薛稷藏想了下那个画面,口罩底下藏着一张大花脸,粉底腮红糊成一团,酒后笑点低,他扑哧一声笑了。

密闭的电梯里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酒香,女子的薄怒,男子的轻笑,气氛开始莫名变得微妙。余稻香盯着向上的箭头和不断累加的数字,生硬地转了个话题,没话找话,“小表叔你晚上喝酒了?吃东西了吗?要不要去我家吃点夜宵?”

薛稷藏立刻双手抱肩,提高警惕眯起了眼,“这半夜三更的,你先是投怀送抱又主动约我登门,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真欠了什么巨额网贷,要赖上我替你还?”

一串连珠炮问出来,震得余稻香脖子僵硬全身石化,她艰难地扭过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男的怎么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她一字一句道,“我搬家那天您请我吃了一碗云吞面,我不想欠这个人情而已。一直想着还也没碰到您,今天恰好碰到了就提一句,你爱吃不吃。再说什么叫我赖上你,明明是你先伸得咸猪手,掐我这个小姑娘的脸来着好吗。”

以薛公子看来,解释就是掩饰,他一副「被我看穿了还狡辩」的样子,“好一个小姑娘,大半夜把个老爷们儿叫家里去?”

小姑娘飞来一记白眼,心说大叔您算哪门子的老爷们儿,“因为夜宵吃不了多少还便宜。”

这理由简直是有损薛公子的身价,但见他背过手去傲然昂首,“今儿肯定不吃了,这都几点了,明天我要加班,回头你管我一顿晚饭吧。”

余稻香「切」了一声,“今天的夜宵和明天的晚饭,哪个也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区别。”

薛稷藏淡淡一笑,稍稍弓了下腰,凑近女生耳边低语,眉宇间尽是嬉笑与温柔,“这位小姑娘,夜里和傍晚能做的事,大有不同…”

这算不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微醺的薛公子大概是穿过了任意门,被既往那个风流的公子薛附了身,语调轻佻,笑容恣意。

被酒精浸润后低沉缓慢的男声,有一种微风吹过沙砾的质感,加上拂过耳畔温热的松香男子气,余稻香扯了下嘴角,这样精致的皮囊搭配这样魅惑的低语,若眼里再只有你一人的倒影,难怪余米香沉沦。

电梯叮地一声在十一楼停稳,余稻香抚了抚耳垂,摆出一个坦荡荡的笑,“小表叔我到了,明天晚饭见。”

这一声「表叔」把薛稷藏瞬间点醒,留他独自在电梯里后知后觉凌乱至极。今晚亮哥开得那瓶到底是法产还是哪里产?什么年份?后劲怎么这么大!他这是中了什么邪?对着前小姨子说什么胡话发什么情?!

病得不轻。

一夜过去,薛稷藏几乎有了想戒酒的冲动。本想借着酒劲得一夜好眠,谁知黎明即起,他却深陷一梦。

梦里的女子未发一言,但她脸上无色身上无味,薛稷藏知道那就是余稻香。

她没有戴帽子,仍是缓缓靠过来,无声无息,像一只猫,额头轻轻抵上了他的胸口,他低头,鼻尖蹭到了她柔软的发。乌黑柔亮的发丝闪着光泽,没有花香果香,只有属于她的无色无味。

她十指纤纤,扯着他大衣的口袋晃了晃,撒娇一般,手却慢慢地探了下去,身体贴着他的腿屈膝下滑。那一双柔荑柔若无骨,丝绒般的触感一如她脸蛋上那一方他触摸过的肌肤,从身前柔柔地抚过。

就算在梦里,他也没有忘记他们之间应有的界限,可他难以自持,只想手指插进她的长发让她不得动弹,看她在声声呜咽中眼角泛红,泪眼盈盈。

薛稷藏猛然清醒,惊坐而起,坐下一团黏腻,连带浸湿了睡裤。

他不是没见过不着寸缕的余稻香,早在三年前在那场邮轮表演的闹剧中,他就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不过是细腰长腿,白一些,比例还凑合,跟之前交往过的某些类型没什么区别。

但彼时所见,他内心并无波澜,亦无邪念,很难理解他怎么会在她一口一个「小表叔」的时候,做了这么一场邪恶的梦。

所谓的「罪恶感」并未持续多久,薛稷藏走去卫生间,该扔得扔,该洗得洗。打开花洒,让水冲走他不想记住的画面。

薛公子就是有这个本事,赶走烦他的落叶,留下他喜欢的鲜花,太阳下山月亮会来,月落之时朝阳复出。任他风吹雨打酸甜苦辣,他自有办法甄选和躲避,自我原谅不需要理由。

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他迅速分析出了梦里离谱的原因,一定是空窗太久了。

春梦又没办法选角,反正世人皆知他薛老三是个无甚节操的浪荡子,那又不是他当真的什么「侄女」,就算真得把她推倒了又能如何,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不了多一场分手。

第十五章

一番清理,薛稷藏神清气爽地出门,按部就班地走他的日程。

他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怎会被那点半梦半醒间的胡思乱想扰乱心神。该干嘛干嘛去,晚上回来照样去和余稻香吃饭。

事关男女,回避不是正途,只会助纣为虐,那凭空多出来的想象空间,容易滋生暧昧。跟大侄女暧昧?光提起个开头薛稷藏就皮毛发紧,昏睡时那是意识不受控制,清醒的时候还是算了吧,余屠户会扎针。

按几声门铃,1102的门闻声打开,余稻香低头看了看小表叔沾着泥点子的手工皮鞋,面露难色,“要不您回家拿双拖鞋再来?”

???

受邀前来做客,还得自备拖鞋?薛公子从未吃过如此新颖的闭门羹。此时这丫头片子难道不该跪下来帮爷把鞋脱了擦干净放好然后再额头点地尊一声「欢迎光临」吗?

薛稷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咔嚓一声,关上了。

算了,洁癖也算是一种精神疾病,他跟个病人计较什么。薛稷藏上楼,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看,足下是不太干净,把鞋子脱到门外,给物管服务打电话拿走去清洁。既然已经回到了家,那就顺便冲下澡换身衣服得了。

十多分钟后薛稷藏收拾停当准备下楼,路过玄关镜子时停了一下,抓了一把头发,看一眼镜中的精神小伙,自我肯定一番后他忽然一愣,后知后觉:他这是在干嘛?

那小丫头胆敢嫌弃他,消遣他?她支使谁呢?

他也是,她一说他就乖乖照做,不但按要求回来换鞋还沐浴更衣超额完成了任务,这是要干嘛,去约会吗。

故当薛公子再度进门,一脚甩了休闲鞋,再一次穿着袜子直接踩上地板后,邪气冲天地睨了一眼余稻香,“您看这个干净程度,够您家的准入门槛了么?”

卑微小余假笑上线,“够够,您看这地板都是大理石的,我这不也是替您爱护房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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