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10)
作者:四润
他还挺厉害。
余稻香本已起身欲走,闻听此言住了脚,盯着薛稷藏的眼眸看了几秒,忽然一抬手,将垂在肩膀的黑发拢在手心抓成一把,高高地扎成一颗丸子,然后屈膝蹲在了小表叔的脚下,扬起脸庞看着他。
薛稷藏的心跳怦然漏了一下。
客厅里的智能灯柔中有亮,打在年轻女子白皙的脸上,睡了一天睡饱了的双眸晶亮如钻,整张脸如一片晶莹剔透的茉莉花瓣。若换成以前那个多情缠绵的公子薛,这女人今晚是断然不可能衣冠完好地走出这间房地。
但见她轻轻拽了拽打底衫的高领,露出雪白修长的颈子,上面赫然一排淤青的手指印,颇为狰狞。
“这一排印子,本来应该是掐在您脖子上的,信不?”
“令尊那大腿我抱不起,也不敢抱,是你们家欠我的。他为了护着你,故意把我推了出去,拿我当你的挡箭牌,当潘海阔的出气筒。口头上说会保护我的安全,实则根本不顾我的死活。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凉了,就算没凉,难道掐我就不会疼,只有贵公子您会觉得疼?”
余稻香说话不紧不慢,没带什么情绪,若不是脖子上那道道骇人的青紫,根本听不出来她其实是在控诉。她松开手,高领又弹了回去,粉饰太平,
“您放心,我只是想有个窝,踏踏实实呆到毕业,估计钱老师也跟您说了,我生活习惯有点别扭,集体宿舍我住不下去,我又没钱。我还得仰仗着您,以后绝不会给您添麻烦,更不可能去打扰令尊…除非是夏天时那种实在忍不下去的雷雨天,请您多担待。”
余稻香站起身,一张小脸儿立马恢复了恭顺,“不过您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吩咐。”
薛稷藏凝神静听,没发表什么意见,见余稻香拎着垃圾袋在玄关穿鞋准备出门了,他忽然追了一句出去,“你为什么怕打雷?打雷有什么好怕的。”
“你管得着吗。”这大侄女委实忤逆不孝。
推门走出去之前,余稻香啧地一声,眉头一皱头一歪,回头问道,“我住哪儿来着?”
第十三章
真不知是因为多吃了俩云吞,还是被余稻香出言噎得,薛稷藏揉了揉胃,有些难受。躺是躺不平了,干脆下楼去健身,一口气游出去两千米之后,脾胃里那股胀气才慢慢消下去。
挺好,生活方式被迫健康。
其实方才薛稷藏的话还没说完,下一个谈话点是要警告小姑娘不要对公司的事指手画脚。他不允许有人充当薛董的传声筒,更容不下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可当她蹲在他腿边抬头看他,他心跳脱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不想跟她说话了。
薛稷藏刻意略去了余稻香离开前他那个脱口而出的提问。他不愿想起得是,旧时的公子薛几乎每一段恋情都是以提问开始的:她为什么脸红?她用的是什么香?她是不是很喜欢摄影?之后随着时光的推移,关系变得亲昵,每个问题会有答案,再之后问题越来越少,结束。
不用担心,反正那炽热澎湃的时光和他,都回不去了。
此次会面之后,时至凛冬,气温逼近零下,薛稷藏将近一个多月都没再见到大侄女。
这大厦一到四层是各种服务部门:茶西图澜娅餐厅,西图澜娅西餐厅,咖啡馆,便利店,健身房,洗衣房,物管办公室…三十层顶楼有露台清吧。二十层以下是一层两户,二十到二十九层是单门独户的平层。电梯刷卡,有两部专用电梯供尊贵的平层业主使用,和其他住户区分开。
所以就算住在同一栋公寓,只要不想碰到,打个时空差,就完全可以碰不到。
这段时间薛稷藏在试用各位助理,钟琮并没有被放在第一位,而是第三。倒不是因为专业背景或综合条件不达标,主要余稻香这回帮了个「倒忙」,薛公子被她的这波操作激起了逆反心理:凭什么你让我用谁我就用谁?你算老几。
但不得不说这大侄女看人角度有她的特别,若是前两个能用也就轮不到钟琮了,现在钟琮跟了他将近俩礼拜,之前那两个成了参照,一经对比高下立现。
和亮哥哥一家关系破冰,薛稷藏慢慢恢复了参加发小们在「悸动」酒吧的定期聚会,这次也带上了钟琮。想不到这小哥平时话不算多,到场后却如鱼得水,很快便融入了在场的助理圈子。
这些助理们成日家看似只管一些公私不甚分明的杂事,但个个身居机要,工作性质特殊,是老板与客户,老板和员工,老板和家人,老板及亲朋好友之间的重要桥梁,亦要有过硬的技术背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拉不下脸、抹开面子、放不开手脚去打听或掺合的事情,你来。
聚会散场,钟琮喝了一杯红酒,不能开车,话比平时密了些,薛稷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第一回去,有什么可聊的。”
钟琮喜滋滋道,“老板您有所不知,我上学时读得第二学位是信息技术,刚听李(又明)助理讲他们公司新做的游戏真有意思,跟他约了测试版出来时叫上我。”
凡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要是跟别家助理也能相处好,那更省事,薛稷藏嗯了一声不复多言,看向窗外数路灯。
钟琮这一杯红酒的后劲上来了,开始跟老板汇报今晚道听途说的八卦,“小明哥最近挨罚呢,您猜因为什么?他儿子亲了他老板闺女一口哈哈哈…他现在每天中午要亲自开车跑到老板夫人的学校,把吸出来的母乳给小公主送回家,亲手给小公主温好喂上哈哈哈…”
薛稷藏皱眉撇嘴,亮哥这婚结的,幼稚又倒退,这都什么恶趣味。八成是打着扣小明钱的主意,结果所有人都反对,干脆变着法子折腾人出气。
想到此不由得想起了余稻香,要是小明知道这都是拜他家大侄女所赐,不知心恨谁。
呸呸呸,什么「他家」大侄女。薛稷藏心里这一声呸呸呸还没掉地上,钟琮便说到了他家大侄女,“刚才小明哥还说起了跟小赵夫人闲聊时听到的一条八卦,事关余大夫,别说在一附院,在她们基础医学院都传开了。”
钟琮眼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从副驾的反光镜瞄了一下老板的脸色,确定可以说,方才继续说道,“据说,余大夫他们班开始选导师,最后她相中的导师没要她,您猜要谁了?她男朋友!可问题是,余大夫之所以会落选,都说是因为这男生从中作梗,在导师面前说她坏话来着,但奇葩的是,余大夫居然认了,原谅了男生,现在俩人没事儿人似的,照样好!你说现在的学生,真爱呀…”
薛公子表面不动声色,暗暗地已经冷笑了好几声,余稻香能「认了」?他虽然和这个大侄女过从不多,但这女的绝对是个被狗咬了一定会咬回去,咬回去还要把狗毛吐到地上数数够不够本儿的主儿,她能算了?
第二天虽是周末,还是要去趟工地,薛稷藏吩咐代驾把钟琮送回去,车子放钟琮那,明早开过来接他。
安排好日程转身走进公寓大堂,已经晚间十点了,大堂里居然一片嘈杂,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年轻跟两个保安纠缠不休,一会儿递烟一会儿耍赖的,口中念念有词「我真是她弟弟,您就告诉我她是不是住这儿就行」…
这都几点了,薛公子不悦。想去常乘的那部专梯,就得绕过推推搡搡的那三个人,烦,只想赶快上楼去。左边叮得一声响,一部电梯从地库上来,薛稷藏毫不犹豫快步走了上去。
上了电梯还没来得及转身站好,但见电梯按钮边上那一隅,侧身靠墙缩着一个女生,不是余稻香是谁。
此时大堂那男生正被保安架着往出拽,趁着电梯门没关的空档,拼命扭头往这个方向寻么。余稻香的长发垂出羽绒服帽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仿佛知道那男生在往这边张望,头也不抬,一头抵在薛稷藏前胸,伸手扯住他大衣的衣襟,腿贴在他双腿之前,“别动,挡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