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9)

作者:四润


两拨人分成四班,打着打着,先进来两班擦擦洗洗缝缝补补,看病也不老实,隔空在那儿指指点点骂骂咧咧,然后相约出去接茬儿打,换另外两班儿进来缝。等这几个缝好了,刚出去那几个又打裂了抓破了,换班儿进来再重新消毒接茬儿缝…

缝了打打了撕撕了缝,往复循环了两三次,急诊一片乌烟瘴气,看得钟琮瞠目结舌,最后他不由自主站在了余稻香旁边,生怕那帮红头发毛孩子冲动之下难以自制,飞起来一板儿砖把余大夫拍死。

然而即便在这种鸡飞狗跳一团麻当中,余稻香的手仍然稳得一批,钟琮看着她抽药扎针飞针走线,动手快下手准,仿佛对面不是活人,而是一个个模型标本。

缝了快一个小时,余大夫把持针器往消毒盘里一扔,活动了一下脖子,摘掉手套掏出手机开始逐级向上汇报,然后按照指示报警。钟琮愕然,既然可以报警,为啥不早点报?

隔着口罩,看不见余稻香的表情,但见她慢悠悠地洗着手,眉间舒展,轻声道,“谁知道他们会打起来没完。多好的练手机会,我得练够。”

说到此处,钟琮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薛总,我不是背后妄议您家亲戚,当时我的感触就是,对余大夫,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不要往前凑,一定要敬而远之...”

钟琮自报完家门之后回去继续养伤,人离开八卦却留了下来。薛公子这一天的心情都有点奇怪,眼前总会浮现大侄女对着一个个皮开肉绽的人体屏息发功的模样。

屠夫啊这女的,画面感太强了,之前被人背叛后的低落阴郁经这荒诞无稽的场景一对冲,淡下去了不少。

日子总要继续过。

上楼开例会,下楼跑施工现场,秘书代替助理跟着薛稷藏跑了大半个下午之后,开始呲牙咧嘴,穿着平底鞋也吃不消了。薛公子看不得女人苦瓜脸,叫她先回去,等他忙完独自开车回公寓,已是晚上快八点,晚饭也没顾上吃。

忙则不茫,时间如白驹过隙,头一低再一抬,天色已晚,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只需睡过去。

薛稷藏在地库等电梯,琢磨是去顶楼清吧喝一杯直接回去睡,还是去一楼茶西图澜娅餐厅稍微吃一口,无意中瞥见不远处,一辆保姆车正在大包小包地往下搬行李,再一定睛,那不是他家司机老马。

薛稷藏眯了下眼,信步晃了过去,老马怎么在这儿,这什么意思,难道是薛董想起来当「监护人」了?他都三十了,这个觉悟会不会有点迟了,来不及。

然而当他看到行李箱的颜色,不是浅灰就是淡粉,眉峰一挑,心下了然。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个狗皮膏药大侄女。

半小时之后,余稻香大剌剌登堂入室,迤迤然盘腿坐在了小表叔公寓的餐桌边。难怪有钱人都喜欢高高在上,外面是二十六楼凭窗可见的无敌夜景,华灯初上,流光溢彩。余稻香看得出神,若不是忽然一阵异香扑鼻,她仍在发呆。

她凑近薛稷藏的白瓷斗笠碗,“就只有这一碗?那云吞归你,面归我?”

薛公子真是叹为观止,嗟来之食讨得如此坦然,这什么人呐。不过想想刚才老马所说,也不奇怪。

上午,老马接到老薛总秘书室电话,来帮余小姐搬家,等他赶到余稻香住的公寓,见她脸色煞白游魂一般在收拾东西,分分钟眼皮就要耷拉下来闭眼入睡。

一问方知,昨晚余小大夫缝了半晚上的人皮,几乎彻夜未眠。老马于心不忍,“要不先把您送到新公寓那边,您先补补觉,这边我叫人来帮您收拾,晚些时候等您睡醒了再给您送过去?”

余稻香打了十多个哈欠打得眼泪汪汪,就在等老马这句话,闻听此言,盈盈之泪夺眶而出,“太感谢了!回头您哪儿需要缝得话直接来找我。”

老马笑容一僵,礼貌颔首。

第十二章

余稻香这回着什么急搬家,薛稷藏又没催她。

他才懒得管这点杂事,潘海阔被发配到了边远山区,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威胁,薛稷藏压根没想起来余稻香住得那间小破公寓的事,说不定过几天就真地忘得一干二净随她去了。

是余稻香自乱阵脚坐不住,担心受制于人一般先下了手,十有八九是因为潘海阔的事直接向薛董邀功请赏,这下子不但不会无家可归,居住条件改善得突飞猛进。

内环相较于开发区那边,地理位置和生活便利度天壤之别,安全性和私密性更是无可挑剔,大侄女真不傻。

眼见着余稻香眼神发直,口水马上就要掉他碗里了,薛稷藏皱眉嫌弃,伸手挡住了碗边,“自己去厨房端。”

厨房台面上还有一个外卖盒子,某些人就是穷讲究,外卖非要倒进碗里吃出些仪式感。对着这么一张臭脸吃饭影响食欲,余稻香拎起纸袋打算离开,可走到大门口又停了下来,冥思苦想,自言自语道,“我住哪儿来着?”

搬过来时她晕晕乎乎地不太清醒,门牌号忘了。薛稷藏哑然失笑,“过来坐,吃完表叔告诉你。”

余稻香暗自腹诽我不会自己问马叔,用得着你告诉我,可腹中空空前贴后,她巴不得快点入腹为安,于是折回餐桌打开餐盒,动筷子之前不忘横眉警告,“一会儿休想让我帮你洗碗。”

薛稷藏没有拿乔,本来就是他透得信儿给老马,余稻香补了一天的觉,这会儿饥肠辘辘眼冒金星,果然闻着味儿就来了。

这附近她初来乍到并不熟,外卖要等,一楼的西图澜娅餐厅倒是开着,可她的行李原封没动,找件能穿出去的衣服得现翻腾半天。

小表叔有这点好,明明有话想说,但先按下不谈,容她先安安生生吃好饭。余稻香最讨厌有人吃饭时没完没了跟她聊,饭都吃不踏实。

一刻钟之后,胃里不空的余稻香来了精神头,开始多管闲事,看小表叔放下了筷子,冲他碗努了努嘴,“吃完。”

薛稷藏胃口一般,加上今天忙,没有去健身,瞥了眼碗里剩下的两颗云吞和几口面,摇摇头不以为然。大侄女抱起双臂,靠着椅背撇嘴,“你知道为什么像我这种穷人,吸着你们有钱人的血但一点都不亏心吗?”

薛公子瞟她一眼,没吭声,你说为什么,劣根性,还用我明说?

余稻香假装看不懂,自顾自接着说,“因为你们的剩饭就足够我吃饱喝足的了。”

这什么跟什么。薛稷藏以为大不了这小愤青要念叨一通粒粒皆辛苦,谁知直接上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他将碗往余稻香那边推了推,“我饱了,要吃你吃。”

余稻香摇头,“我这种人怎么配染指您尊贵的DNA,再说等下我还要回去接着睡。”

不就是嫌弃剩饭怕积食么,用得着这么废话连篇,薛稷藏嫌她啰嗦,不想再听她念,浪费这一点也没必要,便重新拿起了筷子,“还睡,不是刚睡醒。”

大侄女抬头找挂钟看了下,“那是补得昨晚的,一会儿要睡今天的。”

说一千道一万,饭后还是余稻香起来收拾得残局,三少爷先一步抬屁股走人。净手漱口往沙发上一靠,打开pad开始看邮件。余大夫絮絮叨叨,“我这双拿刀的外科手啊,居然要碰这油腻的碗…”

薛公子蹙眉,头也不抬,“放进洗碗机也能累死你?”

收拾停当,余丫头端着杯水出来时,新风系统已经带走了残留那些些的饭味儿,很好。放下杯子,余稻香盘起长腿到沙发上坐直,准备洗耳恭听金主小表叔的谆谆教诲。

看她这老太太上炕般的坐相,仪态皆无,薛稷藏欲言又止,算了,说重点,别的他管不着。其实他想说的很简单:有事找我,少去抱薛董的大腿。

余稻香轻飘飘地答应,那副漫不经心的怠慢样子令薛公子很不满意,“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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