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83)
作者:姜厌辞
这话听着有点像马后炮,挺没意思的,言笑淡着表情说:“我说过的,你没听而已。”
而且还不止一次,开门见山或旁敲侧击轮番上演,可惜她耳提面命的对象是个时聋时好的半残疾,他为自己构建的自我防御机制会自动筛选出他不爱听话的话,然后将他的耳朵堵得严严实实,旁人多说反倒会增加他的不耐烦和逆反心理。
“宴之峋,虽说我和你的童年还有少年时代都很糟糕,但毕竟我和你生长在不同家庭和社会环境里,你遭受到的痛苦和伤害,我没法感同身受……我曾经也尝试过去理解你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应对方式,碍于我俩在人生观上的出入,就算你可能没有错,但我还是做不到理解。”
“现在,虽然我没有一次亲眼看过你做手术,但也不难猜出,你之前在市一的时候,只要有你爸旁观的手术,比起你的患者,你更关注的会是你爸的反应。”
“和你哥站在一起时,你看的一定会是你哥,就算已经没有人再拿你俩比较,你也会习惯性地强迫自己去比较。”
“有时候我真想敲开你的头盖骨问你,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看向你自己?”
“你明明有那资本,配得上你在其他人那里展露的自命不凡。”
她觉得他真的矛盾到了极点。
在不放在眼里的人面前,他是高高在上的施暴者,在宴家那群人跟前,却是甘愿摇尾乞怜的受虐方。
她真想拿一亿分贝的喇叭对着他喊:宴之峋,你他妈要高傲就给我高傲到底。
事实上,她用嘴巴这么说了,只是没把话说全,只说到“宴之峋,你他妈”就戛然而止,导致这一句听起来像单纯地在骂人。
成功将小少爷骂到垂下了他戴着皇冠高傲的头颅。
如果没有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宴之峋比谁都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德行——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尊严在被反反复复的践踏中,已经比踩在脚底的烂泥还要廉价,可他也知道,他能依靠的其实仅仅只是自己。
言笑迟缓地将话题拐回核心,“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你比我坚强,比我能扛,比我更有目标,没有什么是能摧垮你的。”
言笑摇头,“这只是结论,能诞生出这样结论的才是问题的答案。”
隔了几秒,她直视他的眼睛说:“我和你不一样,极大部分情况下我只会优先考虑自己和自己的利益,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永远是我自己。”
他不是爱撒娇,只是爱逃避,过于的懦弱,有时候甚至比灾难来袭就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还一无是处。
她从不畏惧失去,因为她一直拥有可以重来的勇气,但他没有。
他的精神世界无比贫瘠,一味地追求着爱,却连自爱都做不到,就像荒野是开不出鲜花的。
他也不是没有担当,只是他的翅膀太单薄,背负着太多自我厌弃,以及旁人落在他身上不对等的期待和嘲笑。
再背着她,他还怎么飞得起来?
——他看似什么都拥有了,其实什么都没有。
见他突然又沉默下来,言笑撅起屁股,身子猛地前倾,拉近距离后,拍拍他的肩,又拍拍他的脸,哄孩子一般,“你也别太难过,我刚才说的都是分手前冥顽不灵的你,现在的你,作为狗蛋,怎么说也进步了点,更有担当了点,作为外科医生,虽然任重道远,但你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你的态度,我相信只要你有决心,你就一定能做好。”
宴之峋这才抬眼,“你这是在给我画大饼?”
也不知道是真不领情,还是装出来的,他一副冷漠到无动于衷的姿态,偏偏声线又没那么平稳,像被风漾开的水波纹。
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你要是能吃下就是块好饼。”
宴之峋还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把嘴巴闭了回去。
言笑也没再说话。
空调的呼呼声成了催眠剂,没一会,宴之峋脑袋一垂,睡了过去。
醒来天还是亮着的,台阶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角度,看不见墙上的挂钟,想看时间,只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试着动了下,力气回来大半,但还是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迟钝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被一条棉被缠得密不透风。
他的心脏一片柔软,想起几小时前听到的那些话,胸腔忽然又有点闷。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吹得被子粘的纸片簌簌作响,上面似乎写了什么。
他艰难将手抽出来,撕下看了眼,只有两个明晃晃的黑体字:【狗窝】。
“……”
服了。
第37章 他她
宴之峋刚把纸对折放进口袋, 玻璃门被人推开,隔着塑料门帘,和言笑对上了视线。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外面在下雪, 言笑出门没带伞,却带回来一身的雪花冰碴, 她边抖边说:“你醒得还挺早。”
宴之峋视线转了回去, 看着她脱下外套, 露出里面的打底衫,纯色,比纷纷扬扬的雪还要白。
他闭了闭眼说:“再不醒来,我怕等点心铺开张, 来的人都能看到我的狗窝,估计要不了多久,整个桐楼都知道我是狗神转世。”
始作俑者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挖苦和自讽,一脸无所谓地嘿嘿笑了两声, 想到刚才去高婶那听到她说的那些话, 默了几秒, 组织好语言后转述道:“小宴可真是个好小伙,明明自己都累成那样了, 术前术后,来来回回不知道跑我这几趟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遇到他这么关心病人的医生, 也多亏了他,我这手术才能做得这么成功。”
其实算不上原封不动,言笑省略了关键的后半部分, 是对着她说的:笑笑,这么好的小伙子, 对出出宝贝也好,你什么时候考虑跟他复合呐。
高婶能知道言出和宴之峋的关系,多半是通过言文秀的种种行为举止和他们之间的诡异氛围推测出的,言笑一点都不意外,她也不担心她会口无遮拦地将这隐私泄漏出去。
至于高婶提到的复合,言笑给不出答案,她和宴之峋之间的关系,从来不需要第三方的介入,哪怕是言出也不行,所以当时只用微笑掩盖了沉默。
言笑收敛思绪,掀开门帘,走到宴之峋面前,蹲下,双手捧住脸颊,脑袋一歪道:“言出他爸,所以呢?”
宴之峋眼睫一颤,但这次没避开,屏着呼吸迎上了她的目光,“所以什么?”
“你的患者都夸你做得好了,那你夸自己了没有?”
又不是他主刀的,没必要夸。
宴之峋变相地否认了,“太困,忙着睡觉去了。”
言笑露出了在意料之中的反应,“那你现在夸也不迟。”
她的眼睛还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亲眼见证这传奇般的场景,看的宴之峋气快短了半截,“你在这看着我,我夸不出来。”
“为什么?”
“我会羞耻。”
“你还挺讲究。”
“毕竟脸皮薄。”
言笑不再强求,“我妈中午可能不回来了,一会我煮面条,乌冬面,你吃吗?”
宴之峋轻轻点了下头。
言笑起身,半路止步回头看了眼,见他一动不动的,“你这是爱上了自己的狗窝,舍不得出来了?”
宴之峋没说话,动了动放在被子外的手,幅度不太明显。
言笑没明白他的意思,“干什么?要跟我握手,好感谢我在你困成死狗的时候,替你送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