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哀号一声，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手机，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才看清邮箱和微信都有新消息提醒。

她率先打开邮箱，新邮件的标题是：关于第一事业中心程曦、陆垚的升职公告。

程曦“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她点开邮件，认真读了起来——

经公司研究决定，现擢升高级客户经理程曦、陆垚为第一事业中心的代理总监，直接向亚历山大 CEO 连城先生汇报，即日生效。

公告的最后，是亚历山大人力资源部的红章以及连城的签字。

大周日的，就连收到公司的升职通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程曦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一些失落，有一些苦闷，但更多的是觉得讽刺。她从床上下来，从桌上找到香烟和火机，站在窗口点燃，随即再打开微信。

她与高醒、徐晓彤三人的工作小群早就炸了。徐晓彤发表了一大段文字，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说：那个陆垚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就是长得帅了一点儿，能说会道一点儿，能豁得出去，陪客户吃饭喝酒唱歌桑拿吗？就他那个 PPT 水平，还不如我呢！

高醒倒是冷静许多，只发了一句：奈何昏主偏安策，空使英雄泪满襟。

只不过又过了一分钟，他像按捺不住般地补充道：那个陆垚哪里帅了？和那个帮忙修理 H35 的大神差远了！

程曦看着两个下属的发言，沉默地抽完一支烟，然后敲下几个字：这些话，你们在这里说说就行了，别往外说。

她刚把这句话发到群里，微信就收到一条新消息，是连城发过来的。

程曦不敢怠慢，马上点开，就见对方说：程曦，下午三点到公司找我。

好不容易靠尼古丁压下去的烦躁“腾”的一下又升了起来，程曦把自己往床上重重一摔，只希望这都是一场梦。

*

让现实化为梦境，是不可能的。程曦吃过午饭，下午两点四十分，就出现在亚历山大的办公大楼门口。

这是一栋由旧工厂改造而成的办公楼，三层半的楼中楼设计，挑高的屋顶，完全打通的公共办公区，出于香港风水大师之手的绿植设计，让整个亚历山大显得生机勃勃。

但是，每当程曦走进这栋办公大楼的时候，都会觉得这里更像一个黑洞，一旦被吸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在这里，晚上十点的人数远远多于上午十点的。公关行业日夜颠倒的工作模式，形成了公关人特有的生物钟。

即便是周日，也能见到许多加班的身影。

程曦在门口又抽了一支烟，转身就往连城的办公室走。他的办公室位于“大工厂”的二层半，是整个大楼采光最好的地方。程曦刚走到二层，就见陆垚从二层半下来。

陆垚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可他依旧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招呼道：“哟，程总好。”

如今他们都被升为“代理总监”，互称一句“某总”倒是不为过。程曦笑道：“陆总好呀，这是刚从老连的办公室出来？”

“老连跟我夸你呢！”陆垚从楼梯上走下来，答，“MA 采取了你的建议，雷恩今天一早发布了自己的‘出柜’声明，收获一大片好评和祝福。Fiona 很满意，表扬电话都打到老连那儿去了。”

这倒是程曦没想到的，她略微怔愣，说：“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

“老连把咱俩同时升为‘代理总监’，是把咱们放在明面上 PK 了。”陆垚说着，眼神闪了闪，“程曦，你可别让我。”

程曦“嗤”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道：“陆垚，我什么时候让过你？”

陆垚和程曦刚进公司的时候，都跟随第一事业中心当时的客户总监，夏朗。夏朗的团队号称“黄埔军校”，她也颇有总教头的派头，会手把手地教授业务技能，也会给每个下属设置 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关键绩效指标）和竞争机制，内容涉及方案创意、项目执行和客户反馈等多个方面。虽然不存在末位淘汰，可年轻气盛的职场新人哪里输得起，每个人每天都卯足劲了要争第一。

而陆垚记得，程曦第一次记得自己的名字，就是因为他在某一次 KPI 考核中拿了第一。

想起当时程曦叫着自己的名字，一脸不服气的神情，陆垚忽而就笑了，一双桃花眼带着璀璨星辉，晃得程曦眼睛都睁不开。

程曦忍不住问他：“陆垚，你到底有没有被客户潜规则过？”

一直老神在在的陆垚顿时僵住了，他回道：“就算你觉得我阻拦了你的升职之路，也用不上这样黑我吧？再说了，我百分之八十的客户都是男的，男的！”

“我知道。”程曦点了点头，“我就是问你，有没有被男客户潜规则过？”

陆垚就差朝程曦竖中指了，他说：“老子喜欢女人！”

与陆垚同事多年，程曦极少见到他这么激动的模样，此刻只觉得心情大好，继续逗趣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没想到陆垚的脸色突然一沉，一向舌灿莲花的他，顿时不再言语。

程曦以为自己的玩笑开过了，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啊，你别生气。”

搞什么嘛？他们俩在工作上争成那样，他都没红过脸，反倒因为一句玩笑话恼怒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哪个直男看得上你？”陆垚翻了一个白眼，俨然一副不想再聊下去的样子，“你还不去找老连吗？你不怕迟到？”

陆垚这一句倒是提醒程曦了，她看了眼手机，眼瞅着就三点了，她连忙道了声“拜拜”，就往二层半跑去。

看着程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陆垚的目光倏地就黯了下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最后露出一个无奈但释然的笑容，转身走了。

*

程曦小步快跑地赶到连城的办公室门前，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房门。

“请进。”低沉的男声自门后传来。程曦推门进去，便看见连城坐在办公桌后签文件。

除了个别场合，连城一年四季都穿着西服三件套，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戴着金丝边眼睛，头发半白，但目光矍铄，看不出具体年龄。

“连总好。”程曦打着招呼，在连城的示意下，坐在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里。

连城看着程曦，不动声色地笑着：“昨晚没睡好？”

程曦笑了笑，说：“老爷车静展的活动已经结束了，昨晚可算是我最近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见程曦不动声色地提起昨天的活动，连城点点头，说：“我一早就接到 MA Auto 的电话，他们考虑邀请亚历山大参与 MA 明年公关传播的竞标。”

程曦闻言一愣，反应过来马上追问：“真的吗？”

此刻的程曦表情欣喜，刚进门时的拘谨顿时烟消云散，眼睛里全是成就感——

MA Auto 作为一家德资企业，从来只用国际 4A，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向一家本土公关公司发出竞标邀请。

“是。”似是被程曦的情绪感染，连城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些弧度，“虽然只是参与竞标，但这个邀请对亚历山大来说意义非凡，这也是我决定升你做‘代理总监’的原因。”

连城话音刚落，程曦眼里的光立刻就弱了下来。她自认为在策略创意、竞标提案、项目执行等方面，她都优于陆垚。昨天，她甚至能够代表亚历山大给 MA 的客户留下深刻的印象。但这些，仅仅只能支撑她和陆垚被同时升为“代理总监”吗？

连城是只老狐狸，自然明白程曦心里在想什么。他把桌上的电脑屏幕转向程曦，说：“公司上个季度的营收，你看看。”

Excel 表格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程曦很快找到第一事业中心的业务清单，只一扫，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陆垚盘子里的业务利润率，比她高了整整百分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