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江山(满汉全喜系列之三)(2)

作者:叶迷


周家娘子连忙应声道:“对对对,阿显我们快回去吧,爹娘还等着咱们回去呢……”

领头书生周显一把推开妻子,急走到她面前,惊道:“师妹,我们现在是在为恩师伸冤报仇,你你你……你让我们回去?”

“伸冤报仇?”纪柔荑冷冷而笑,“就凭你们吗?沦武力,你们手无缚鸡之力;论财力,个个是寒衣书生;沦势力,纠集起来在此静坐,和一群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师妹!”众书生纷纷失色,万万想不到恩师的独生爱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周显更是气极怒极,大声斥道:“师妹,恩师尸骨未寒,沉冤未伸,你不为父报仇,还如此羞辱师兄,你,你,你……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纪柔荑表情凉凉,目光如水,“报不报仇是我的事,就不劳诸位师哥费心了。毕竟,只有我才是姓纪的,不是吗?”

周显瞪着她,过了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不配姓纪!”

“对,你不配做老师的女儿!”

“恩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不知该如何痛心!”

“你做女儿的可以不孝,我们做学生的可不能不义!”

种种声音汇集而来,场面躁动,围观者更是越聚越多。一辆极其华丽的四辕马车自西角缓缓驰来,见此情形,便停了下来,静静地在远处观望。

有一书生性情温顺,站了出来劝道:“大家静静,大家静静,我们此来是向陆府示威的,可不是来闹内讧让别人看笑话的,大家静静,听我说!”

周显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心都凉了!”

“周师哥,你且消消气,我有几句话要问问师妹。”那书生走到她面的,叹了口气,“师妹,我知道你的为人,平日里虽然是孤傲了些,但绝非如此不讲道理。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纪柔荑默立了一会儿,开口道:“既然刘师哥问了,那我不妨坦白地告诉大家——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父亲报仇。”此言一出,众人更惊。远远的马车内。一双眼睛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她继续道:“生老病死,本就是正常的。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无沦留下了怎样的缺憾委屈,那都只属于已之逝人,不应该累及活着的人。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为我父亲报仇,于是你们耽误大好的时光,来陆府门前坐着,先不提此举是否明智有效,光是浪费了这许多光阴,就已经够奢侈了。科考在即,你们该念的书都念究了吗?该准备的盘缠衣物,都准备好了吗?你们叫我父亲老师,是受了他教导之恩,而我父亲之所以教你们,难道就是让你们来这浪费时间耽误前程的吗?”

“可是——”刘书生还待反驳,再次被她打断:“不要说报恩报恩什么的,我不领你们这个情,因为你们在场的每一位,都没有能力替我父亲报仇,再争下去,也只会落得个和我父亲一样的下场。到时候你们家人的愤怨委屈,是不是也得由我来背负?我言止于此,你们回去吧。”

周显望着她,沉声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能有所作为,而平民百姓受了冤枉只能忍气吞声?”

“是!”她答得很快。

周显的表情由怒转悲,无限凄凉地说道:“一条人命啊!这是一条人命!死的人是你的父亲啊,纪柔荑,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伤心吗?我每每想起恩师生前待我的种种,都忍不住泪湿衣襟,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为何冷血至此!”

纪柔荑凝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因为我想让自己很好地活下去,没有包袱,没有沉痛。”

“我明白了。”周显站了许久,忽的转身仰天狂笑,“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恩师,我对不起您,我周显在此发誓,苍天作证,若我今秋科考得中,跻身仕途,必定为您老报仇血恨!”说罢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直磕得额头上鲜血直流。周遭旁人见他如此模样,一时间都惊呆了。

纪柔荑的手在袖中握紧,又松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依旧漠漠。

周显磕完头,站起来,再不看众人一眼,挥袖而去。周家娘子面有难色地望望纪柔荑,最终跟着丈夫离开了。领头人一走,其余书生踌躇了片刻,只好各自回家,临走时看她的目光,多含鄙视。旁观的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也都纷纷散了。

不一会儿,气派的陆府门前,就只剩下了纪柔荑和两个轿夫。一个轿夫考虑再三,走上前轻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她整个人一颤,仿若被活惊醒,回观四周,竟巳冷冷清清。

这可是她想要的结果?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然而真的实现时,却又说不出的难受。抬头看天,浩浩千里,袅袅白云,浮世轻尘,这一场劫生,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可选择。

神情到此刻,终于无可抑制的黯淡,纪柔荑微微叹息,转身准备上轿,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与另一双眸子相撞,刹那间,天旋地转——要穷尽几生几世,才能遇见那样一双眉眼?

上天竟然让地看见了一双和她完全一样的眼睛,一样冷绝,一样清傲,一样……深邃不肯为人知。

大街上的风突然急了起来,这个冰冷的二月,像宿命带着寂寞的浮光掠影匆匆而来。

☆☆☆☆☆☆

“小姐,这是你要的东西……”奶妈将一个小匣子递到她的桌上,嘴唇嚅动着,欲言又止。

“有劳了。”淡淡地谢过,伸手打开来,里面只是薄薄的一本小册和两三张银票。

老妇人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生前为了春秋书院费尽家财,所剩下的实在不多,小姐,这个书院不能再办下去了,一直以来都是往里面砸钱,町是如果不办书院,咱们以后可靠什么为生呢?”

“我自有打算,你去把家里的仆人们都叫到这来,我有事宣布。”

老妇人应了一身,转身离去。纪柔荑望着盒内的东西,略一沉吟,摘下了自己的耳环和手镯,一并放人盒内。

她站起来走到书房西侧的墙前,那儿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画面上是淡淡的青山和蒙蒙碧水,几个书生在亭中对弈饮酒,神情很是狂放不羁。虽只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功力非凡。画上另有一行题字:“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字写得龙飞凤舞,笔力直透纸背,呼之欲出。

她凝视着那行字,默念了一遍:“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顿一顿,又道,“你生平最向往这种毫无羁绊的逍遥生活,却一直为书院所累,不得清闲。现在,我要将它彻底结束,不让你在天之灵。还要为书院处处烦心。至于我……你在世时就不曾怎么在意过,那么现在也不必牵挂了。”唇角轻轻一勾,竟是无限感慨: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奶妈领着三个人走了进幽黑深瞳闪烁了一下,表情又复静水无波,纪柔荑转身,目光从那三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让奶妈叫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几件事情。”

一小丫鬟忙道:“小姐但请吩咐。”

“第一件事,我已经将书院连同这宅子一起卖了,所得银两还了父亲生前欠下的债后,就只剩下这么一些,你们拿去分了。从今天起,我恢复你们的自由身,各自投奔前程去吧。”

那三人连同奶妈都大吃一惊,奶妈急声道:“小姐,你把我们叫来,就为说这个?小姐,我不走,我说什么也不离开小姐,你还得人照顾哪!”

丫鬟家丁也纷纷表示要留下,纪柔荑微微皱了下眉,道:“第二件事,新屋主明天一早就来收宅子,所以今天日落前你们必须走。而我,会搬到父亲生前在云蒙山上的那个草庐去,不需要任何人随行照顾。”“不不不,小姐,那草庐是夏天用来纳凉的,现在这么冷天,可不能住人的啊!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去受那个苦?若实在没法子,就带上我吧,起码还多个人照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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