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还记得我否(15)
作者:亦舒
申医生在办公室轻轻问:“荣先生,你知林琼身份?”
大洋点点头。
“那么,你与她属何种关系?”
“我们打算结婚。”
“你俩认识多久?”
“已经一百年。”
申医生静一会才说:“年轻人,我知道在贵国,成年男女两情相悦是男欢女爱十分普遍的事,但在玉子国,纪律人员却还需遵守若干规例,你这样做,会给林琼带来很大麻烦。”荣大洋十分倔强,“这是金国土地,她一出院我们就可以结婚。”申医生看着他,“林琼是我国军队最优秀成员之一,我是一个医生,我不便追究你用什么打动她,可是,军方绝不罢休。”荣大洋摊开双手,“发动战争好了。”申医生啼笑皆非,她缓缓答,“我只是医务人员。”
荣大洋离开办公室,朱佳在门外压低声音说:“华生要见你。”
回到总部,只见华生太太铁青面孔,来回踱步,看见他们两人立刻说:“阿勒岗洲有事,你们小组五人立刻乘专机出发。”
荣大洋迟疑,“我——”
华生厉声说:“即刻!”
一小时后,他们一组已在小型专机里。
朱佳坐在大洋对面,他忍不住说:“大洋,我们只允许与琼调笑取乐,你这番是怎么了?一向你最沉着老练,这次发生什么事。”
大洋低头看着文件,一眼不发。
奇志似自言自语:“琼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
朱佳说:“奇志,两国关系错综复杂,我们是特工,她是军人,双方都拥有太多机密资料。”
奇志说:“我艳羡大洋,他得到她的心,美丽的琼只视我如小弟。”
“大洋真是神出鬼没,他什么时候行动,我竟不知。”
可儿与冯怡也说:“我俩也蒙在鼓里。”
大洋憔悴地看着窗外。
奇志说:“大洋,你们两人不如申请证人保护计划,更改身份,躲到天涯海角,只要有她伴着你,日子并不会难过。”
“何以为生?”可儿睁大双眼。
“伐木,捕蟹,种草莓……”
“神经病。”
“嘘——”
小组逗留两日,办妥案件,返回总部。
他们一着陆华生已命荣大洋立刻向她报到。
大洋连梳洗都没有时间便到顶楼见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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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把他按下座位。
“大洋,他们有你俩亲密时录影,片段寄到中情处,上头看过,目瞪口呆,大洋,你竟做出这等事来,枉你还大跳大叫恶人先告状,这次,我为着你,已永久失却晋升机会,只怪我判断错误,过分信任你,把她安排在你组里,你与梅柏不同,你一向稳重可靠,可是,现在你在中情处有一个绰号,叫单骑征玉子,你想想,你这个祸闯得有多大,对方羞辱到什么地步。”
大洋怔住,作不得声,一颗心沉到脚底。
那是什么意思?
“那即是说,她同意把脑部晶片取出,另作布置。”
大洋面如死灰。
“大洋,她从此不会记得你。”
大洋完全凝住。
“一个人的生命由记忆组成--这是我小学同学,那是我第一个爱人与首份工作,那是我故居……现在她已再世为人,另植晶片,另有记忆。”
大洋忽然觉得双膝悛软,他未征得同意,在椅子坐下。
林琼上校已被处死。
他茫然,的确是他害她,他判断错误,他低估了玉子国的军令,不,他根本无法理解另一个国家的法律。
华生太太叹口气,“他们坚持你诱拐林琼,唆摆她私奔,控诉金国全无道德观念,极端危险。”大洋用手掩着脸。
华生太太忽然发现一件事,“你爱她?”她吃惊。大洋放下手点头。
“你俩相爱?这是如何发生的事,你与晶片实验人相爱?”
大洋不予作答,他站起走到门边。
“你去何处?”
“回办公室。”
华生太太的声音极低,“大洋,你恁地天真。”
大洋立刻醒悟,“对不起,华生夫人,我负全责,我即时辞职。”
“大洋,我们已替你安排新职:你将到明县大学教世界历史,明白吗?”
大洋不语。
“恳请你接受安排,免使我组更加痛苦。”
大洋终于答:“这是我最低限度可以做的事。”他头也不回离去。
回到公寓,大洋发觉起码有两批人仔细搜索过他的家居,书架上每本书都遭到翻阅,冰箱也没放过,地板全经探测。
他只有两件珍贵物品,放在大衣口袋里,他伸手一摸,侥悻无恙,那是一束结成细辫子的头发与一枚玳瑁发簪,他捧在手中,发一回呆。
然后,他取出啤酒,喝至半醉,才淋浴更衣。这时,血肉之躯已经疲怠倒下。大洋倒在枕上流泪,任何人坚持着不哭,那不过是因为他还未曾真正伤心。他梦见剪短头发的琼站在办公室与他说话。他问她:“琼,你来这里,究竟为着什么?”“我想认识你。”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我?”
“是,我厌倦刻板军人生涯,我寻找美丽感情生活。”
“琼。”他把她拥在怀里。
“大洋,请不要忘记我。”在梦中,大洋悄悄哭泣。
那一边,在总部,朱佳气急败坏拉住奇志说:“叫可儿与阿怡说话:大洋辞职,即时生效,他已离开。”奇志不语。
“你已知道?”
可儿走近,“阿怡调查过,她骇进档案,查到林琼返回本国,大洋受到处分。”
“他俩相爱,有什么不对?”
“那对玉子来说,是叛国。“
“什么毛病!”朱佳不忿。
“可怜的大洋,丧妻不久,好不容易再度投入感情,却又分离下场,接连打击,不知如何承受。”
“他是铁汉。”
奇志忽然插口:“不,他只是擅长压抑。”
“奇志,我们这几个人里,你最聪明,换了是你,会怎样做。”
奇志悲痛,“她若爱我,我们一起自杀。”
“咄,这真是孩子气话。”
冯怡忽然问:“这是罗密欧与茱丽叶必死之因吗--终于争取到自由。“
“华生说,梅拍将调到我组做队长。“
可儿第一个说:“我辞职。”
冯怡也说:“我俩一起。”
朱佳说:“我接受大通银行保安部聘请。”
奇志站起:“我们先去探访大洋。”
“对,与大洋说话。”
“华生不让我们与大洋接触。”
可儿生气,“大洋染上伊波拉病毒我亦不管。”
“对,”朱佳说:“至多开除,走,去看大洋。”
他们迟了一步。
奇志在窗沿找到后备锁匙,开门进去,已经人去楼空。
大洋本来就没几件家具,只见衣柜已经收拾干净,书架也空空如也。
可儿坐下来叹息。
“再见也没有一句。”
“你打算怎样,与他抱头痛哭,抑或告诉他,不要伤心,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冯怡说:“太突兀了,我一时接受不来。”
“这个多月变化多过我们共事六年。”
“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吗,唉,少年弟子江湖老。”
可儿说:“听说,就在这里,他们拍摄到那段缠绵影像。”
朱佳问:“可有办法看到?”
可儿不悦:“大块你太过份。”
“华生说:她只看到三十秒。”
“阿怡,你怎么知道?”
“我打入她的电脑记录,据她说:这小段彩色有声的影像,最令她震惊之处,是毫不猥琐,反而像电影中精心设计过画面,男女主角十分漂亮,演出动人。”
可儿说:“我的天。”
奇志忽然说:“大洋丢却工作,也是值得。”
朱佳摇头,“大洋自法律系毕业之后,在律政署做过两年检察官便加入本局工作,他是明日之星,大好前途,十年努力,付之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