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果之味(6)

作者:张小娴


假使你对这个人曾经付出最深的爱,你怎会忍心用他的尊严来打发你的寂寞?有一天,当他清醒了,他会恨你。如果你可以选择的话,不要用恨来结束一段爱。

忠於自己的年代

现在还有没有忠心不二的员工?应该是没有了吧?

从前有所谓「忠仆」,一生忠心追随雇主的,都叫忠仆。现在看来,也是很不公平的。雇主付出薪水,员工付出劳力和才干,理应彼此平等,为甚麽员工到头来变成忠心的仆人呢?

小的时候,常常听见爸爸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那个年代,已经远远一去不回了。

我们仍然是忠心的,但不是对雇主忠心,而是忠於自己。忠於自己的感觉,忠於自己的人生。

我埋头苦干,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而不是我担君之忧。那个机构并不重要,我自己才重要。如果上司太讨厌,他多麽有才华我也不会为他工作。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然而,回报太少也是不行的。我们太知道了,上司的器重,也不过是一种交易,如果不是我有才华,他才不会器重我。

有多少人会感谢老板的栽培呢?大家都相信,我没有能力的话,他怎样栽培也没用。

怀缅过去,已经落伍了。现在是忠於自己的年代,事业如是,爱情也如是。为别人效忠,是背叛自己。

梦想中的雨衣

一直也想买一件雨衣。可惜,雨衣根本是奢侈品。

当然不是想买几块钱一件,像一个透明胶袋那样,穿一次已经皱得不能再穿的雨衣。想买的,是颜色鲜艳的,能够挽救雨天的心情的雨衣。

我家里有一件深蓝色的,严格来说,它不算是雨衣。它不是用塑胶物料造的,它看来像一件秋天穿的风衣。它是深蓝色的,长度到大腿,线条流丽,是束腰的。问题是它的颜色,我喜欢深蓝;可是,如果是雨衣的话,我喜欢明亮一点的颜色,譬如白、粉红、柠檬黄、湖水绿、粉蓝,甚至是透明的。

有些服装品牌也有雨衣,可惜,售价太贵了。那麽昂贵的雨衣,一年只穿几次,并不划算。况且,买了这麽昂贵的雨衣,下雨的时候,才舍不得穿。

梦想中的雨衣,长度不能超过膝盖。一定要是束腰的或者是A字形的,穿起来不能臃肿。不要有帽子,背後有一顶帽子便不够有型。雨衣不能太重,最好能够在风中飘扬。

穿这样的雨衣,是要撑一把伞的,那把伞要跟雨衣相配,又不能抢去雨衣的风头。雨衣底下的衣服,也不能随便;鞋子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你说雨衣是不是太奢侈了?所以我没有。

坐着浴盆去旅行

小时候看的童话书里,常常有不会游泳的小动物坐在一个色彩鲜艳的塑胶浴盆里,在海上快乐地漂浮。

那只动物也许是猪,也许是羊,也许是小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动物幸福坐在自己的浴盆里,随水漂流。

那个时候,老是很向往这种旅行。人家坐船和艇,我坐在浴盆上,随着风和水流,看日出日落,看海上的风景。

那个浴盆应该是红A牌的吧?

浴盆太小的话,手和脚可以放到水里。後来,我从书上知道有些鱼特别爱吃人的手指,那麽,还是用一支船桨比较好。在玩具店里,有塑胶做的船桨,颜色鲜艳,用来配红A浴盆,是天造地设。

再大一点,没法挤到浴盆里,那便用一个有脚的浴缸代替。法国电影里,不是常常看到这种古典浴缸吗?

用浴缸旅行,比坐在「铁达尼号」上面自由多了。阳光太厉害的时候,可以撑一把太阳伞。下雨的话,便马上换过一把鲜艳的雨伞。在浴缸里,可以高声的唱歌。海不凶险,浪也温柔,浴缸或盆子,永远不会覆没。越过大西洋,游过太平洋,累了便回家。这是永远不会实现的梦想吧?

把烦恼留给知己

世事有时是这样的:我们爱的是一个人,我们跟他无所不谈的,又是另一个人。我们没有爱上那个无所不谈的人,却又不会与自己所爱的人无所不谈。

起初相爱的时候,巴不得甚麽也跟他说。後来,知道了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因为,有时候他会妒忌,会担心。有时候,又要向他解释。有时候,大家的意见不一样,甚至会吵起来。跟他之间有甚麽小问题,不知道怎样解决,当然也只能向好朋友倾诉。跟他说的话,说不定又会吵架。

两个人能够成为情人,是爱上了对方,也想和对方同床共枕。两个人不必完全相像,对方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能够和一个异性成为知己,因为对方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你不用担心他会妒忌,也不会跟他因为意见不同而吵起来。你欣赏他的分析能力,他乐於听你的意见。然而,你们不会有一种想跟对方同床共枕的欲望。

知己和情人,就是有那一点点的分别。自私的说,就是我们会把问题和烦恼留给知己,把时间和温柔留给情人。情人是用来疼我和陪我的,知己是用来鼓励我和听我诉苦的。情人是生活的伴侣,知己是遥远一点的。有了那一点点的距离,反而能够无所不谈。

没有白兔和黑猪的日子

听说有人是不洗运动鞋和牛仔裤的,真是难以想像。这两样东西都会沾到身上的汗水,怎麽可能不洗或者一年才洗一次?

中学时,我会自己在水龙头下面用刷子和洗衣粉洗运动鞋,洗了才穿得舒服。现在的运动鞋都可以扔进洗衣机里洗,方便得多。那个时候,有些同学是不洗运动鞋的,他们甚至故意把新买回来的运动鞋弄脏,认为这样才有型。

肮脏和有型,应该不是一样的吧?

前阵子在报上看到几位名人谈到他们的牛仔裤。其中一位说,很久很久才会洗一次牛仔裤,因为不舍得洗。大衣可以不用常常洗,西裤也不用洗得太频密,然而,牛仔裤是紧贴着皮肤的,几年才洗一次,是不是不太卫生?所以,我从来不买古董,不知道是甚麽人穿过的。有些古董比新衣还贵,我宁愿买新衣。

以前有一位很肮脏的同事,他的脸上永远好像封了一层蜡黄色的油。他不穿牛仔裤,但是,我相信,一年没洗过的牛仔裤,也比他的西裤乾净。

上幼稚园的时候,老师会在小孩子的手册上盖上白兔或黑猪。当我们长大成人,没有人再为你盖上白兔或黑猪。可是,肮脏的人,是会毁了自己的前途的。哪家公司会喜欢聘用一位肮脏的高级职员?

一点点的洁癖

我是有一点点洁癖的。我很怕别人不洗头,尤其是头发油腻的人,一天不洗,便像一块瓜皮盖在头顶。和任何人接触,我会先看他的手指。男人留长手指甲和不剪手指甲,是绝对不能忍受的。女人留长指甲,却藏污纳垢,或者是鲜红的指甲油脱了色还不洗去,也叫人吃不消。

然後是脚趾。在理发店见过一位女士,她身上的打扮很名贵,可是,望着她穿着凉鞋的双脚,发现脚趾甲竟然又长又黄,很倒胃。

我不会穿别人穿过的拖鞋,也不喜欢别人穿我的拖鞋,我怕人家的脚汗。我家有特别给到访的朋友穿的拖鞋;一次,那位朋友却穿了我的拖鞋。从此以後,我不敢再穿那双拖鞋。

朋友借衣服去穿是没问题的,但是,穿完之後,一定要拿去乾洗过,才可以还给我。

我绝对不会跟人饮同一瓶饮料。我以前有一位很肮脏的同事,他的肮脏是远近驰名,无人能出其右的。可是,我们却常常被迫要和他吃饭。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和他吃饭,绝不吃中国菜,因为中国菜是大家一起的,我的筷子会碰到他的筷子,想起已经毛管直竖。我只会和他吃西餐或日本定食。

洁癖是病吗?我觉得肮脏的人更有问题。我有几个其貌不扬的朋友,但他们很爱洁,因此也为自己的外表补回了不少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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