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67)
作者:小凫
蓝宝石,像一滴眼泪,横卧在中间。他在逃避、躲藏并试图忘记,她是他灵魂与肉体的全部支撑。
忘得了吗?怎么忘得了。
姜小芸缓了口气,手心的戒指被拿走,她直起腰,忽然说不出话了。
他拿着戒指,手几乎战栗起来,像飘零在海面的孤舟,所到之处无路可走,却茫然又坚定地怀着一份希望,等着一束光。
姜小芸知道,她不用等那个回答了,她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乔勉,他要回来了。
两小时后,姜小芸坐上船收到了一条消息,情理之中,更在意料之内。海面闪烁着无数光点,她蹲在甲板上,很想哭,失去重要的人不是一瞬间的痛,它总要过去很久才蔓延开,然后蛮横地贯穿一生。
方悦然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不知不觉待了一个多小时,今天是她海岛游的最后一天。窗外,天气像在配合她的心情,从阴天转雨天,小雨转中雨……
服务员手脚利索地收拾着隔壁桌的杯盘,方悦然看了眼,起身走向门外。
雨线既整齐又错落地洒下,她打着伞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过沿街店铺和碎石路,空无一人的海滩在雨中浸成深色,没想到,两条腿先出卖了她。
方悦然站在板房外徘徊,雨水沿着屋檐滴在伞顶,敲出一支杂乱不成调的曲子,敲得她脑子烦乱。
她想,程何钧会不会烦她老缠着他。可转念一想,道个别总行吧?我和他又没怎样。是啊,也不可能怎样。
方悦然索性不去想,鼓起勇气准备敲门,手刚抬起来,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她楞楞地看向屋内,手还举在半当中,滴着水的伞沿后,方悦然冲程何钧咧嘴笑了下,笑得有些难看。
程何钧手搭在门框上看着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方悦然仰头叫道:“你不让我进去么?外面这么大的雨。”
他默默侧身让开,方悦然收伞一溜烟钻了进去。
程何钧走过去把铁柜门打开,一顶帽tຊ子扣上了方悦然的脑袋。她一看,正是之前不小心落在这里的那顶。
“谢谢啊。”
她转了转帽檐戴正,屋子里静得不像话,只能听到大雨滴滴答答砸在顶上的声音。
“那个……”方悦然说,“今天是我休假最后一天了。”
他点点头:“不抓紧时间去玩?”
“下雨啊。”她指指外面,“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今天周六。”
“对哦!”方悦然立马调侃道,“周六你怎么还在这儿忙活,想当劳模啊?”
程何钧把桌上的纸一叠,轻描淡写地说:“收拾下,下周我就走了。”
“走?走哪儿啊?”
“回去。”
方悦然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你找好下家了?”
“算是吧。”
下周,下周其实也就是明天之后,他们这里流动性大,说走就走也是常有的事。
方悦然第一反应是那个戴眼镜的学生肯定和他说了什么。
但也许那只是个催化剂、一根导火索,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也终有一天要回归原本的生活,他们压根儿就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她还没了解清他的一切,他也没有兴趣了解自己,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把什么都看透了,简直人间清醒,可脑子却像起了片薄雾,一点心思都没了。
她低低地“哦”了一声,站在旁边不说话。
程何钧没再说什么,他把门推开,仍由大雨嘈杂的声音灌进这间小屋,他拖来边上的椅子坐下,点了支烟抽了几口,对她说:“回去吧。”
她听完,露出一丝笑容:“那……晚上我再请你吃顿饭吧。”
说完,方悦然开始厌恶自己的厚脸皮。
程何钧咬着烟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不用了,我还不了你什么。”
“我又不要你还!”
她声音大了点,压着帽檐,不让人看见底下窘迫的神情。方悦然受够了,憋屈够了,心里堵着口气,恨不得痛痛快快地告诉他,我喜欢你,我根本不在乎你还不还!
可她把这份情绪强压了下去,女人仿佛天生有种能力,一种捕捉情感里蛛丝马迹的能力,她的这份能力在阻拦着她、压抑着她。
算了吧,他又不喜欢你。
板房静了下来,他的烟抽去一半,不知是谁在这时候打来电话,铃声盖过雨,打破静,吞没一切声音。
他看着屏幕,足足有五六秒钟。
方悦然想叫他接电话,一抬眼,惊讶地发现程何钧的眼眶红了。
他是个沉默的男人,在她眼里甚至有点木讷,不屑于任何人情世故,可就是这样的人,依然有足以触动他的东西,仅仅是一个电话,一串号码。
手机放到耳边,他没头没尾地问:“你在哪儿。”
说完,程何钧一下站起来,他的呼吸变得声很重,步伐却那样快,快到毫无顾忌地冲进雨里。
“喂!”方悦然提起伞追到门口,没有人的滩岸,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撑一把深蓝色的伞,高而瘦。
真奇妙,什么都不用问,不用细想,方悦然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
她想,自己有不错的学历,中层阶级出身,读书时也不缺人追,她有这个时代的女孩该有的自信。可是这一刻,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面前,她完完全全,没得比。
方悦然站在屋檐下,茫然地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到海边还穿着高跟鞋。
直到后来,撑伞的女人甩掉鞋,扔下伞,顶着风雨大步走向他。
雨越下越大,像一道帘幕把两人包围其中。
她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乔勉……”他声音很轻,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近。
她把长发顺到脑后,雨一颗颗沿着她的脸颊滑下,像在哭,但他知道,她不会哭。
她只是口吻冷硬地问:“玩够了吗?”
闷雷滚过,他心里很堵,低着头没吭声。
“程何钧。”她看着他的眼睛,冷冰冰的说,“菩萨会惩罚不守诺言的人。”
他短促地笑了下,笑里全是苦涩:“是啊,已经在罚了。”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按在心口,“乔勉,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手心传来他的心跳,很快,很沉,一下下敲打着她的神经,乔勉抽手看向他,声音有些发颤:“这是你欠我的。”
“我还你。”程何钧说,“全都还你。”
“怎么还?”
“回去,我们结婚。”
这次,他说的毫不犹豫。
手臂被用力一拉,她被拽进他的怀里。
越爱一个人,就顾虑得越多,到最后爱也变得不成型了。他突然有种第一次见她时难以抑制的感觉,豁出去的干脆利落。
未来怎样,随便吧。
耳边只有雨声,那道雨做的帘幕,分割出两个世界,他们在里面,其他一切都在外面。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灯塔
方悦然走了,不顾大雨滂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人的心态就是这样,原本可有可无的东西有一天突然宣告属于别人,就觉得抓心挠肝,怎么都不舒服。
她换了套衣服,把东西一股脑丢进箱子,迅速办理了退房。当她提着拉杆箱跨向酒店的旋转门时,另一边两个湿淋淋的人影从玻璃那头走向了与她相反的方向。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方悦然几乎屏着呼吸走过去,她低头假装不认识,从相隔的门内擦身而过,只在心底默默说了声再见。
程何钧用酒店的吹风机吹着湿漉漉的T恤,房间里的中央空调送着暖风,发出微弱低频的噪音。
他到现在还觉得不太真实,跟做了个梦一样。
没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乔勉披着浴袍走出来。
他手上动作继续,抬了下头问道:“冷么?要不要把空调往上打两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