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68)
作者:小凫
“没事。”
乔勉用毛巾擦着湿黑的头发,走到他旁边。
他说:“机票买好了,下个月的七号的。”
“为什么这么久?”乔勉的语气有点生硬。
他低头道:“我在这儿还有点事没做完,回去的话先回院里的实验室待一阵,之后再准备工作的事,房子的话,你如果不介意就先在我那里住,等稳定下来就换。”他抬眸瞄了她一眼,“还有你父母那里,回去以后我会尽快上门见面的。”
显然,他什么都想好了。
乔勉没有出声,他像在征求她的意见,小声问了句:“可以么?”
乔勉垂下眼睑瞥了瞥,这画面有种强烈的反差,他那么高大,眼神却透着一丝怯懦和紧张,她想嘲笑两句,但觉得不合时宜。
“就这么办吧。现在定酒席最快也要半年后,还有好多事等着。”她拿过床头柜上酒店的便条纸和铅笔一条条列下来,自然得好像他们没有分开过这两年。
程何钧的目光落在那支左右摆动的铅笔上。
认真,一板一眼,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乔勉从行李箱拿出干净衣服换上,穿戴整齐后,他的T恤也差不多吹干了,乔勉将那张列了清单的纸放进包里,说道:“先去你住的地方收拾一下吧,这边的事都结束了?”
“嗯。”
他赶紧套上上衣,尽管还有些潮湿,带着房卡、宿舍钥匙和林林总总的东西跟在她身后,乔勉只给他一个背影,小高跟哒哒踩在地上。
他现在是绝对弱势的那一方。
二人走出酒店,雨小了些,她一个人慢慢走在前面想着之后的安排,忽然觉得很顺,顺到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件事要等两年时间才能定下来。
程何钧从后面跟上,把自己的伞收起来,拿过乔勉那把撑在二人头顶。
周末的宿舍楼特别静,刚上三层,尽头那间正好有人提着暖水壶出来,经过时毫不避讳地瞄了他们几眼,下着楼梯还忍不住抬头看看。
程何钧快步折进去开了宿舍门。
这周老刘他们都回去了,上下空无一人,小窗透出的光线里,几点灰尘飘飘荡荡地飞过。
乔勉像个客人,在不大的房间内边走边看,程何钧开始慢慢收拾行李。
他本就没什么东西,一个收纳箱,一些衣物,日用品也不必带回去。他翻翻柜子,伸手把那条崭新的毛毯拿了出来,齐整叠好,放上小航的床头,最后拖出行李箱把其余东西全塞了进去。
他转身要拿褥子下的笔记本,回头看见乔勉正躺在他的床铺,盯着上方根根竖列的床板,不知在想什么。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也睡在这里,目光落在同一点。
程何钧蹲在她身旁,缓缓拂开她鬓边的长发,那是相册里看了无数次的侧脸,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被一把带住,沉默中,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
“有。”他侧躺在她身边,呢喃地、断续地说,“有,乔勉,一直……一直。”
他没有说谎, 他在夜深人静时不断回忆,也不断地期盼重逢,可总有个阴影将他一次次拉入深渊,迫使他下沉。
他的呼吸声有些重,一双手紧紧抱tຊ着她,仿佛她是海上的浮木。
单人床挤着两个人,就像人心分两边,一左一右。
我们不完美,但让彼此更加完整。
她转过身来回应,其实只要一点火星,一切都能重燃,狭窄的床板宛如海上的小船,人生、欲望、情感,漂泊前行,浮沉不定。
入夜后,天色凝成一块化不开的青灰,雨时的海边潮湿而黏腻,窗外落雨不停,吵醒了她,乔勉觉得身上汗涔涔不太舒服,她从逼仄的空间里钻出来,而那双眼睛始终追随。
她在程何钧额头摸了两下:“没睡?”
“去哪儿。”
“洗个澡,这里可以吗?”
“只有澡堂,一会儿回酒店洗吧。”
“那我先擦一下。”
她提起床尾的衣物走向洗手间,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她走过去看了眼,随即拿在手里一同进去。
洗手间的门不太平整,她用肩抵着压了一下才关上。
她刚接起电话,那边就已经开口:“乔勉,你现在说话方便么?”
“你说。”
“你找的人我好像替你打听到了,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乔勉把龙头开到最大,急促的水流声几乎要盖过电话里童凌嘉的声音。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飞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了他。
“我原本只是试试,和一起留学回来的同学发了下他的信息。”她顿了顿,“你还记得吧,我当初辅修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学,那会儿认识了几个同学,其中一个现在在广州一家医院工作,她说,你那个程何钧在她底下治疗过一段时间。”
“治疗什么?”
“抑郁。”
童凌嘉紧接着提高了音调说:“当然了,不排除同名同姓的可能,毕竟她作为医生不可以透露咨询内容的。”
“我知道了。”
她的手放在龙头之下,沁凉的水流冲刷着手掌,让她无比清醒。
“你要去广州?”
“嗯。”
电话那头她语气担忧:“他已经达到中度了,需要服药的,而且至少三个月甚至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恢复。他是病人,我不想针对他,但是,你真的不为自己做打算吗?”
乔勉把水关了,洗手间顿时静了下来,只有雨点打在窗上,清晰明了。
“我认为自己想得很清楚,可有时候又不那么清楚,大概介于两者之间才比较真实,别忘了我当初在车里和你说的话。”
童凌嘉缓缓吸了口气,她无奈却又知道这是必然。
“你啊,真的一点没变,从小就这样,认准的东西谁也劝不动。”
“是啊。”她兀自笑了笑,“那我再多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啊?”童凌嘉莫名紧张起来。
“我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静止了好几秒,仿佛在等她的反应。童凌嘉震惊之后,爆发出一声激动地粗口:“我靠,乔勉!你!!!”
她在尖叫声中挂断电话,看着手机屏幕笑了笑。
台盆旁的架子上挂了三条不同颜色的毛巾,她用力拉开门探头问道:“哪条毛巾是你的?”
“白的。”
她扯下白色那条打湿,搓了两下,毛巾角略微发硬, 她翻过来看了眼,原来是个机绣的兔子图案。白兔的一瓣儿嘴抽丝了,黑线顺着水往下耷拉,看上去不太高兴。
她随手拿了把架子上的刮胡刀,刀片轻轻一碰,多余的线头就割断了,兔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她擦完身出来,屋里依然没开灯,眼前有些不适应,她慢慢摸索到床边,黑暗中程何钧的双眼像海上折射的星光,微微明亮。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衬得本就空荡的宿舍更加空旷。
刚坐到床沿,他的手就揽住她,将她卷进了怀里,温热的鼻息落在皮肤上。
“程何钧……”她声音有些倦意。
“嗯。”
“你过得好么?”
他不说话,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
乔勉说:“我过得不太好。”
“对不起。”他的声音发闷,在胸膛里微微震动。
“不想告诉我这两年的事么?”
他再次沉默,在沉默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那我问,你答。”
“好。”
乔勉的眸光沉在漆深的夜里,她低声问:“你病了?”
没等到回应,她继续说:“因为任思南,还因为……怕像你妈妈一样,对吗?”
“是。”他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怕拖累我?”
“是。”
“在治疗?”
“是……”
两人间静了很久,薄薄的床褥发出轻柔摩挲声,她扬起头,吻落在他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