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厌原本听见前半句想骂他有病，可听到后半句，神色却微微变了，眉目思忖着什么。

这微妙的转变，楮知白意识到不对劲。

程厌不羁地抬眸，“那也跟我没关系。”

“那你朋友呢？”楮知白眉目有股沉肃的冷气。

“关你屁事。”程厌不耐烦。

楮知白压了压眉心的情绪，依旧保持风度，“我现在联系不上她，麻烦你问一下你身边的朋友。”

“你谁啊你，你让我问就问。”程厌一把推开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推动。

程厌抬头望去，楮知白神色收敛着，一句话没说，他却莫名感觉到压力。

他抬眸，脸色不悦地盯着对方。

无论怎样，对方岿然不动，好像一定要讨要一个说法。

身边的人看两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僵持着，不时转过头瞟一眼。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怎么了，要吵架啊？”

“不可能，那是楮知白吧，婺城一中的高考状元，他怎么可能跟人有冲突。”

“谁？”

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冒出来，打破了两人沉静。

“知白哥？”

楮知白身形一顿。

姜茸在看到楮知白回头的一瞬间，忽然感觉他好像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程厌的脸色可是精彩。

程厌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人呢？看到了吗？跟我有关系吗？”

楮知白淡声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姜茸一头雾水，“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她不由分说问程厌，“你欺负他了？”

楮知白：“……”

程厌：“……………”

“他以为我把你绑架了！”

姜茸看向楮知白，忽然一霎那明白方才他转头，为什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仿佛柔软的潮水将她心口淹没，一阵一阵。

她看向他。

楮知白摸了摸鼻子，走向她问道，“你怎么给我发了一串乱码？”声音没有责怪。

“有吗，我手机乱按了吧。”

“那怎么还关机？”

“没电了……”

“你担心我？”姜茸仰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

楮知白静了几秒，没好气道，“我怕不好向你爸妈交代。”

姜茸轻哼一声。

身旁看戏的几个人明白是乌龙，忍不住笑了笑，却也无伤大雅。楮知白自觉昏了头，没有核对清楚就找人算账。

一转头，跟在他旁边的小姑娘唇角扯了扯，抿着笑意。

“嘲笑我？”楮知白撇她一眼。

“没有。”

袖子被人扯了扯，姜茸转过身，让他停住脚步，静了几秒开口，“谢谢。”

声音很低，软糯的女孩音色。

楮知白凝神望着她。

姜茸也没躲闪。

---

这通小插曲在姜家引发了小意外。苏岚听说后对楮知白赞不绝口。

姜振林让姜茸更要好好照顾温阿姨，“知白是真把你当亲妹妹了。”

姜茸轻扯嘴角，嘟囔道，“你怎么知道？”

“什么？”

“没什么。”

姜振林准备出门，姜茸穿着拖鞋哒哒哒跑出来，“爸，前天我去医院找你，有个男生站在一旁跟你说话，你还记得不？”

“医院每天那么多人，我哪记得。”

“就是那个头发有点红红的那个。”

这么说，姜振林有点印象了，“那个男生啊，他妈妈得了甲状腺癌，最近就手术了。”

癌症……姜茸心口缩了缩。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个人叫程厌，是我初中同学，”姜茸犹豫了下，开口说道，“他说他想你给他妈妈做手术，然后你……拒绝了。”

“不过你放心，我当时就教育他来着，我爸爸是最好的医生，仁心仁术，妙手回春，你拒绝肯定有你的道理啊。”

姜振林被这小滑头逗得直乐。

“他也确实找过我两回，但他妈妈的主刀医师压根不是我，是程医生，从看诊到入院，都是程医生亲力亲为，没人比他更了解病人的情况，由他开刀是最合适的。”

原来是这样。

说得好像她爸爸见死不救似的，哪有那么夸张，姜茸撇撇嘴。

“你同学应该相信程医生的本事和技术，他虽然刚留学回来，但技术扎实，就像叶城医生一样，年少有为。”

姜茸连连点头，改天把这番话转达给程厌听，洗洗他的唯名气论。

婺城的夜静悄悄的，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月亮是一枚弯钩。

姜茸洗完澡后，回到书桌上写卷子，心里忽然提不起劲来。

书里夹着粉色的信封。

信封拆开，是一张张画。

是关于他的画像。

高中后，她鲜少有时间拿着相机去拍照，课间休息时，顶多拿着铅笔在白纸上乱涂乱画，不自觉地把他画了出来。

虽然不怎么像，却描摹出几分神态出来。

她扔情书的时候，看那信封实在漂亮，就去信留封，把课间的画放了进去。

思绪漫游，不明所以的楮知白，摇曳生姿的姐姐，还有下午的榜单。

每一件事好像都让她心里那股劲儿偷偷泄气。

姜茸叹口气，推开窗。

海蓝色的夜，色彩浓郁好似画布上的蓝，大团大团的浮云卧在半空中，一轮弯弯的月亮倒挂着。

“在满是六便士的街头，他抬起头看到了月光。”*

可在满是月光的街道上，她一眼便瞧见了他。

楮知白穿着黑色的外套，黑发浓眉，舒朗挺拔的身姿，像是山中松木。

清俊的一张脸，抬眼时，薄薄的眼皮会掀起一条褶皱线，看人时目光清明。

那一瞬间，心里盈满月光。

那个雨夜里不曾确定的心意，此刻姜茸很清楚，她喜欢楮知白。

姜茸喜欢楮知白。

***

“旗袍。”楮知白将纸盒放到桌上，打开后，是一件青色的旗袍，宛如烟雨中的江南街景。

“好漂亮，”姜茸忍不住赞叹，“我妈妈肯定会喜欢的，帮我谢谢温阿姨。”

“对了，她的腿怎么样，现在还疼嘛？”

“没伤到筋骨，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楮知白接过姜茸递来的茶水，正想喝，忽然瞥到桌子上的卷子。

鲜红的几个大字。

数学，119分。

“没考好？”楮知白眼神示意了下。

姜茸撇了撇嘴角，“数学一向是我的薄弱学科，我都得用其他学科来补分。”

楮知白看了眼她，放下水杯，将那卷子拿过来，“不会做几何题？”

姜茸恹恹地嗯一声，坐到他旁边去。

楮知白直接拿起圆珠笔，看了几秒后，在立体图形上画了条辅助线。

原本苦思冥想的难题，现在一下迎刃而解。

“立体几何题，你就找个时间专门做高考真题，做上几十道，按照类型总结下规律，专门学怎么画辅助线，这类题目就不难了。”

“我给你的笔记里有我自己总结的题型，但你自己总结一遍更能参透解题的关键……”

楮知白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舒缓，将整个人衬得更加柔和。

一尘不染。

姜茸的目光渐渐收回来，思绪却渐渐放空，然后咚一声。

脑袋冷不丁被敲一下。

“痛啊……”姜茸捂着自己的脑袋。

“专心点。”楮知白眼神警告，“京华可没有那么好考。”

姜茸气呼呼地哼一声，“是，我知道，你们这种从小到大的优等生才有希望考进去。”

“菜就别找借口。”楮知白睨了一眼她。

一针见血，姜茸被戳中，这下没话了。

她像是一摊泥，干脆双手一般，把脑袋赖在桌子上，留给他一颗后脑勺。

“我就是菜嘛，菜鸟要先飞，这个道理我知道，那我就是飞得晚的那只鸟嘛。”

软糯的声音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