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溺樱(4)
作者:慕四言
宋曦禾听到这句话猛地支起了身子,皱着眉头反驳:“你知道我和你爸爸要是离婚,整个北城都会怎么传吗?我和宋家的面子又要往哪里搁?让我成为一个笑话吗,到时再闹得满城风雨,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那您和爸爸现在这么耗着,”时音音语气很淡,“未必就有多好看。”
南湖宋家幺女,因为丈夫出轨吞药自杀。
这件事就算宋家和时家封锁住了消息,可北城的圈子也就这么大,知情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就是面上不提,给当事人留点体面而已。
但宋女士一向都心傲气高,就算是能想明白这一点,也未必愿意让别人把她的面子踩在脚底下。
宋家出了个管不住男人的女儿,这个名声对于宋曦禾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
时音音没有再劝,走到旁边倒了杯温水,轻声开口:“周阿姨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我在这等到她过来,医院忙,我只请了两天假,明天上午得回南湖,您在这里多注意身体,我有空了会回来看您的。”
宋曦禾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看向时音音,“之前的事情我也不说你了,但莫家的事由不得你,你也不小了,莫家的那个孙少爷,是你祖母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良配,你现在既然在南湖工作,就得给我去见一面。”
每次都是类似的说辞。
接下来大概就得说,她能嫁入莫家是时家高攀,又或者是得罪了莫家,以后时音音就算是想要找个其他的结婚对象,都恐怕没人有这个胆子和莫家对着干,她这辈子就要孤独终老了。
时音音的心疲惫到了极点,抬手把手里的温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语气平和地开口:“我去外面问问周阿姨到哪了。”
说完,也不管宋曦禾是什么反应,走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冰冷的白炽灯照在光洁的地面上,时音音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她思绪乱得很,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昨天在医院见到的那个男人。
熟悉又陌生。
医院墙壁上面的钟,分秒不停地在转动。
大理石的地砖光洁到几乎可以反照出人的倒影,一种无以名状的孤独感忽而笼罩住了她,让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季星野陪她在医院的情景。
北城的冬天多雪。
那晚初雪,她因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去了医院。
又因为高烧不退,不得不打了点滴,心情始终恹恹的,季星野怎么都哄不好。
即便是夜深了,急诊室的大厅里还是有不少的人,空气里各种交杂的气味充斥着周遭,透过大厅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雪花扑簌簌地往地下落。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冷,呼出的热气瞬间蒸腾成白雾,季星野出去了一趟,再回到急诊室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盒樱桃,以及一颗用初雪捏的星星。
却只在她的手里放了一小会儿,季星野就收回去,说:“凉。”
犹记得,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室外,变得微红,可在触碰她掌心时却有温热传遍全身。
是很幼稚的行为,几乎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当下,她突然觉得有一点儿好笑,没忍住笑了下,小声问他这样幼不幼稚。
季星野看到她笑,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他常说,她真的很难哄。
或许是吧。
可此刻,她心情真的特别的不好,却再也没有人来哄她了。
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周阿姨才提着保温桶,面带歉意地匆匆赶来。
看到时音音站在门口,歉意出声,“音音,你妈妈说想吃瑞宝斋的玫瑰红枣粥,回来太堵了,我就让司机绕了下,你还没吃呢吧,进去和你妈妈一块吃点吧。”
时音音摇头,“不了,我去医生那问问我妈的情况。”
周阿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向来最会察言观色,也没再多说什么,点头说了句“那我进去了”就回了病房。
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宋曦禾的声音,“周姨,你一会给我调个面膜吧,对了,我的脚今天是不是该去死皮了……”
这才是宋曦禾——精致、利己。
下雨了。
时音音从医生办公室离开,走到医院大门外时,一滴雨突然落在她的脸上,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座位于北城郊区的私立医院好像是一座孤岛,周围都是偏僻荒芜的山,唯独身后是灯火通明。
秋雨凉寒,这里地处郊外,打车恐怕也要等很久。
她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幕,这场不期然的秋雨在路灯下格外的明显。
时音音在心里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刚准备冒雨走去附近上车点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雨停了。
可是路灯下,雨丝分明未停。
时音音似有所觉地往后看去,视线顺着握着伞柄的冷白骨节往上——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低垂的,漆黑的眼。
好像现在北城下的不是雨。
是那年不曾停歇的雪。
第3章
时音音没想到,这个时候在北城,在这座偏僻的私人医院外,遇到的人。
会是贺时桉。
他稍微俯身,将伞朝着这边倾倒了一点。
压低的眼睫在眼下落下了一片阴影,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没有。
“又见面了。”他停顿了一下,“时医生。”
跨越南湖和北城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她居然在北城,再次见到了他。
与前两天见到的他不同。
贺时桉今晚戴了副细金边眼镜,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衬得他的身材格外的欣长,袖扣正中的金丝雀钻在昏暗的夜色中泛着似暖却冷的光,隆重得像是参加了场什么重要的宴会。
他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姿态放松,像是个看着掌心猎物徒劳挣扎的猎人。
那张脸明明那样熟悉,却是隔了整个世界的陌生。
此时,北城的雨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时音音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不动声色地从他伞下离开,语气生疏,“贺先生。”
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她披散的长发间,“没想到,在北城也能遇到贺先生。”
贺时桉很轻地笑了声,仿佛丝毫看不出来她的排斥,“的确是很巧。”
时音音抿唇淡笑,算是回应了他。
气氛随之陷入沉默,也遂了时音音不愿应付他的心思,右手插入大衣口袋,拿出手机查看网约车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这座私人医院地处郊外,刚叫的专车距离她还有五公里。
开到这里,还要十多分钟。
她将手机放回大衣的口袋,再次抬头的时候,贺时桉走近了一点。
男人将手里的伞近乎不容拒绝地塞给了她。
伞柄上面还残留着一点他的温度,温热的,带着清晰的男香。
或许是出自哪个小众品牌,至少在时音音印象里,并没有闻过这种类似山间晨雾一样的香气。
“拿着。”
时音音刚准备开口拒绝,就听到贺时桉接着开口:“时医生不是说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一个朋友?就当是他给你的。”
他勾唇像是笑了下又几乎于无,“况且…我还不至于会冷眼看着一个小姑娘在这淋雨。”
“……”小姑娘?
时音音还没有反应过来,贺时桉已经走到一旁,没有再与她多说什么的意思。
却也没有离开。
隔着不近不远的雨幕,她看到他走到一旁的昏暗处,唇间咬着一只烟,只手拢着风,打火机清晰的声响在此时静谧的空气里响起。
一点猩红在他指间缓缓亮起。
没有烟味,大概是被雨水冲散了,一丝一毫都没有落入时音音的感知里。
贺时桉就那么站在不远处,也没有再发出过声音。
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只是很凉,贺时桉隐没在夜色中,从时音音这里看去,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稍显冷白的肤色,还有指间缭绕的细白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