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89)
作者:梦驴子
沈忘也不多言,挽起袖子,先将用过的陶碗在池子里清洗过,又熟门熟路地帮着柳七清点药材,两人配合默契,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将药材分门别类摆好,罩上了纱网。
沈忘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与柳七相视而笑,道:“停云,今日天气大好,拘在此地实在可惜,咱们出门一趟,散散心。”
柳七刚刚还舒展的眉眼,微微蹙了起来:“又出门?昨日里不是才去了汇波楼?”
沈忘冲柳七使了个眼色,故意扬声道:“是啊!我又寻到两处清妙之所,踏踏青,钓钓鱼,岂不快哉!”继而又压低声音道:“同骑龙山那次一样,磨刀不误砍柴工。”
柳七心下一片清明,发生在骑龙山的嘉兴龙见一案,沈忘也曾借钓鱼之机搜罗证据,他将今日出行与骑龙山做比,应是怕自己再起误会,离心背德。这次沈忘想查的定然是前任县令蒋大人离奇溺亡一案,初来乍到的县令偏要查自己前任官员的案件,这本身就极触霉头,也会引得县衙众人不满,倒不如戴稳了游山玩水,不务正业的帽子,反倒能给查案争取一些便利。
柳七明白了沈忘的良苦用心,浅淡的笑容便又浮上了唇角:“如此甚好。”
待到二人并肩走出县衙,霍子谦、易微和程彻早已恭候多时了。霍子谦不擅骑马,便借了后厨拉磨的驴子,和沈忘的小青驴正凑成一对儿。前面三人高头大马走在前,沈忘和霍子谦悠悠哉哉行在后,一行人踏上了寻舜井,访砚池的旅程。
舜井,又名舜泉,其井口有两处,分为东西舜井,两井由地下泉水相贯通,唐人文曰:一边井中投一瓶,两井相摇响泙濞。济南的百姓称此二井为:源源泉。
“好甜啊!”易微一口气喝光了水碗中的水,又忙不迭地从水桶中又舀了一碗,递给程彻道:“你尝尝!”
程彻脸上一红,接过水碗英勇就义般咕咚咚喝了个精光,也跟着赞叹道:“好甜啊!”
与二人不务正业相比,沈忘、柳七和霍子谦则要正经得多。沈忘仔细阅读着水井旁供奉的木牌,“圣井龙泉通海渊之神……”继而起身向一旁的老道询问道:“敢问仙长,这舜井下果真有蛟龙吗?”
舜井其后有舜祠,院落宽宏,殿宇巍峨,满院松柏苍翠,有着“松韵南熏”的美誉,至元时,全真派掌教丘处机赐名“迎祥宫”,有石碑可考。而这名老道只是迎祥宫中无名无分的火工道人,这边厢被沈忘仙长仙长喊得飘飘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看几位小友就不是本地人士,这舜井的传说啊,在咱们济南府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相传,大舜曾被其父瞽叟和其弟象掩埋于井中,舜大难不死,从另一相连的井洞中爬出,得以逃出生天。而这两口相连的井,就是这处源源泉了。”
正在井口东摸摸细看看的易微闻听此言,眼睛一亮:“大舜爬过的?那我得多喝两口。”说完,又抻着胳膊,挽着袖子从水桶中舀水喝起来。
老道被打断也不着恼,继续摇头晃脑地讲道:“而后,舜将帝位禅让给了禹,那时济南府的百姓们正为洪水所困,水中有一黑蛟兴风作浪,大禹是何等英雄人物,赤手空拳制伏了黑蛟,将其锁于舜井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霍子谦摸了摸自己胖嘟嘟的下巴,小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黑蛟,即便真是有,又岂是人力能制伏的呢?”
老道瞪大了眼睛,嘘了一声:“小友可放轻声,你们读书人自是不信,可咱们迎祥宫的香火还得指望着这黑蛟呢!最近也不知怎地,这井口处的铁链竟被人所盗,你说你不信便不信罢,何苦盗这铁链呢,真是人心不古啊!”
沈忘眸光一亮,问道:“仙长,你所说的铁链可是人手腕粗细,触之寒意逼人,颇为笨重?”
“正是正是!小友可曾见过?”
“我们不仅见过,还可想办法完璧归赵,只要仙长能如实回答下面的问题,我定说到做到。”
老道只是身份最为卑下的火工道人,若是他能将铁链寻回,在迎祥宫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便忙不迭地点头道:“只要小友能将铁链交于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敢问仙长,前任县令蒋大人可曾来过迎祥宫?”
老道一怔,似是没有料到沈忘会问这个问题,他思忖片刻,脸上浮起淡淡的悲戚之色,叹声道:“蒋大人……倒是个清官,他对佛道之事都不甚上心,祭祀之事也往往是走个过场,平素里也不曾来过迎祥宫,很多事项都是交由汪师爷代为办理。小友,为何会问及蒋大人?”
“蒋大人乃是家父的故交,今日来此,念及蒋大人音容笑貌,颇为感慨,是以有此一问。”沈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乱扯一番,引得老道连连叹息。
见老道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众人起身告辞,顺着山路前往城外的砚池。一路上众人也没有闲着,沈忘将自己对案情的分析和盘托出。
“我昨夜细细研究了蒋大人溺亡的卷宗,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确实如汪师爷和燕捕头所言,乃是失足落水而亡。蒋梓云自父亲死后,便时不时跑去县衙要人,更跑到府衙击鼓鸣冤,州府官员念其新丧之痛,没有惩处于她,可她依旧不肯罢休,为父亡之事奔走呼告,直至疯癫。”
柳七叹了口气,正色道:“这样说来,这位蒋姑娘的确是个可怜人。昨日我送她归家,为她配了几副静心安神的药,嘱咐照顾她的下人按时灌服,相信会对她的病情略有裨益。”
“那就是说,蒋大人落水一事,的确是一场意外,无关旁人咯?”易微思忖道。
“蒋姑娘的确可怜,可看她的样子也的确疯得厉害,连道士骗人的话都当了真,非说什么黑蛟害人……昨日又被那贼子盯上,哎,祸不单行啊……”程彻对蒋梓云一家的遭遇颇为同情,叹息道。
倒是一直骑驴行在最后的霍子谦没有说话,一直在冥思苦想着什么,沈忘的小青驴也走得不快,正好同霍子谦并肩而行,便拍了拍想得入神的霍子谦,问道:“子谦,说说你的想法。”
霍子谦被这冷不防地一拍吓了一跳,在驴背上哆嗦了一下,方才缓缓道:“我适才一直在想,那位道长说的大舜通过相连的井口逃出生天一事,我测算了两井之间的距离,若是有机会将浮漂投于东井之中,通过浮漂现于西井的时间,在辅以水的流速,加以测算,说不定能找到当年大舜逃亡的密道,然后……”
霍子谦自说自话了半晌,抬起头才恍然惊觉除了沈忘还在礼貌地侧身听他讲话,易微和程彻早已跑远了,而柳七的马停在前方不远处,柳七则就地采摘着药草,补充已然见底的药箱。
霍子谦知道自己沉溺算学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好意思地冲沈忘笑了笑,憨厚肥白的胖脸上洋溢着单纯而温和的笑容,让人不忍心苛怪。
“无妨,算学博大精深,说不定哪一日能对我们查案派上大用场。”沈忘温声抚慰道。
“当真!?”霍子谦心中一喜,正欲再趁热打铁给沈忘普及一些算学知识,却听行在最前面的易微的喊声遥遥传来:“砚池到啦!”
第87章 舜井烛影 (四)
砚池又名砚泉, 位于济南府东侧的燕翅山下,因湖泊状如砚台,湖水终年墨绿, 得名砚池。此时虽近立秋, 可暑气蒸盛不让苦夏,偏偏砚池周围极是凉爽,微风轻拂,与众人身上的汗水相激,引得大家寒颤连连。
“这砚池怎么跟地窖似的, 冷风直往人脖子里面钻啊!”易微哆嗦了一下,皱着眉紧贴着柳七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