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130)
作者:梦驴子
话还没说完,小厮就慌张地用食指挡在自己嘴边“嘘”个不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来,咕噜噜向着太阳穴的凹陷处汇聚。
“我的青天大老爷啊,可不敢,可不敢!狐大仙会听见的!”
沈忘佯装无所顾忌,抬高声音道:“什么不敢?不敢什么?你若再遮遮掩掩,我可要喊咯!你难道见过……”
小厮吓得拽着沈忘的衣角,叩头不迭:“大老爷!大老爷,你可饶了小人吧!切莫声张啊!”
“那你告诉我吗?”沈忘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柳七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狐大仙不就正在眼前吗?
“我说,我说……就是昨日,我看到……看到已经死去的文哲少爷被狐妖……不是,狐大仙附了身,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那脸色白得吓人,根本不是活人的面色儿,我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也许正是这一泡童子尿的功力,狐大仙没有看见我,我这才得活!”
“我的好大人啊,族里老人们都说,若是撞破了狐狸娶亲,那便要送了性命,去给狐狸们做童子童女去……小人,小人还没活够呢,您可切莫声张,若是被狐大仙听了去,我今夜必死无疑啊!”
小厮颠来倒去的哀告,在沈忘听来如闻仙乐耳暂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厮,沉声追问道:“狐狸娶亲……你的意思是,他往新房去了?”
小厮不敢看他,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如捣蒜。
“你确定他是一个人?”
“小人确定。”
沈忘心中一喜,便欲站起身来,却发现小厮紧扯着他的衣角,死活不肯放开:“大老爷,您也别查了,万一……万一……”
沈忘只得再次蹲下身,轻轻拍着小厮紧绷的后背,柔声宽慰道:“你方才对我和柳仵作说的话,不要再告诉任何一个人,本官这就替你去捉那狐大仙去!”
小厮满眼热泪,痴痴地望着沈忘,后者成竹在胸道:“你放心,若是捉不住它,本官替你当童子童女去,绝不让它害了你的性命!”
滚滚热泪倾泻而下,在沈忘和柳七飘然远去的身影背后,那苹果脸的小厮久久没有从地上站起来。
沈忘和柳七脚步不停,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往新房赶。沈忘步子大些,他唯恐柳七焦急,刻意放慢了速度,却不妨被柳七甩在了后面。只听行在前面的少女,不冷不热地抛下了一句:“沈县令倒是连孩子也吓唬。”
沈忘笑着回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嘛!”说完就觉得后悔不迭,直埋怨自己嘴快不过脑。听柳七方才的口气,定然是生气了,难不成是怨愤他满口胡话,张口扯谎,便误会了他?心中一阵焦灼,正欲解释,却听柳七叹了口气,悲悯道:“以后可不许了,那孩子着实可怜。”
沈忘顿觉哭笑不得,自己也是妄自揣测,傲骨卓然如柳七,又怎会有那般小儿女情态呢?二人各怀心思,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新房门口。
沈忘直奔向房门后,蹲踞在地细细检查起来。而柳七则重又返回两具尸体旁,就地进行复检。沈忘那边最快得到了回馈,而柳七这边不久也有所得。
二人的眸子里都闪动着激动的莹亮神采,柳七道:“沈兄,你先说吧,发现了什么?”
沈忘也不推辞,引着柳七走到门口,指着房门后雕花的小巧门闩道:“停云,你瞧,这扇房门乃是相思木制成,白质黑章,纹理行云浮动,如山酷水,因其颜色深邃,所以我一开始检查时并未发现。但刚刚,我用白竹纸轻轻擦拭门闩,却发现有油脂浮于其上。”
沈忘迎着阳光,展开那张白竹纸,果然,纸上有一小块莹亮透明的斑点!
柳七接口道:“这样的油脂,我在裴柔的脖颈处也有所发现,沈兄,你来看!”柳七轻轻将裴柔的头歪向一侧,露出苍白的脖颈,在脖颈与发线的交界处,柳七也学着沈忘的样子,附上了一张白竹纸,而白竹纸也很快吸入了油脂,而变得浅淡透明起来。
沈忘凝神看着那两张在阳光下的白竹纸,脑海中无所依凭的混沌黑暗中,次第亮起如萤火的光点。
“停云,你复查了陈文哲的尸体了吗?是否有同样的油脂?”沈忘问道。
柳七摇头:“没有,连指缝间都被清理得很干净。”
沈忘用手缓缓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思忖道:“停云,案情的大致框架,我已然搭建完成,骨虽有,肉还缺,不知小狐狸那边会不会有所得。”
柳七闻言,不由又惊又喜:“沈兄,你莫不是已经猜出了凶手是谁?”
沈忘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向那春日阳光下,奇花争艳,异草纷呈的壮阔府邸。这座令王公贵胄都赞叹不已的豪轩美墅,宛若一张被精心装点的血盆大口,人人只看到它娇艳的红唇,却忽略了那隐在背后的尖锐獠牙,它究竟还要吞噬多少人呢?
第123章 歧路冥婚 (九)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易微、程彻和霍子谦组成的询问小组也颇有所得。易微俏皮可爱、贵贱逢之,上人见喜, 遇上什么人都能打开话匣子;程彻高大威武, 往易微背后一站,想要有所隐瞒之人面上便先怯了三分;霍子谦走笔如飞,记录细致准确,更不时将对话中的重要信息进行标注,整个询问过程一览无余。
三人配合默契, 互为倚仗,一上午的时间倒是问出了不少细枝末节的内容。
——“大婶,按您刚才的意思就是说,正是因为陈夫人受到了狐狸的惊吓, 才导致文哲少爷在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
“可不是咋地!我家夫人本就恨毒了狐狸, 日日烧香供奉着一只神鸟, 祈求它杀尽天下狐狸。可你说巧不巧, 偏偏文哲少爷大婚之日, 府上便闹了狐狸, 夫人看见狐狸简直吓丢了魂, 人都有些不太正常了, 一直絮絮叨叨着什么……杀了这狐狸精,杀了这狐狸精……狐狸精死没死咱们不知道, 可怜我家少爷和裴柔姑娘枉送了性命……哎,作孽啊!”
“原来如此!”
——“老伯,这文景少爷平时为人怎么样啊?”
“文景少爷对我们这帮下人挺好, 出手也大方,时不时赏我们点儿酒钱, 近来文景少爷不是才提的百户嘛,我们都拿了赏呢!”
“那他就没什么缺点?你也别多想,我就是随口问问,我这不也想为我舅舅寻摸点儿人才嘛,知根知底才好。”
“要非说文景少爷的缺点嘛……可能……可能就是他好喝个大酒,喝了酒之后,人就……哎,我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该说人家的不是。”
“原来如此,没事没事儿!我懂我懂!”
——“漂亮姊姊啊,跟你打听点儿这裴柔姑娘家里面的事儿呗?听说,这裴家二老收的彩礼不少啊!”
“哎……这裴柔姑娘也是可怜,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弟弟,见天儿吃喝嫖赌没个正形,我要是裴柔姑娘,我也拼了命想要离了那个家。就像你说的,彩礼确实不少,可估计一分也没落到老人手里,现在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还不知在哪个赌桌上转悠呢!”
“原来如此!”
一番刨根问底下来,离开县衙之前众人总结出的诸多问题,尽皆有了解答。易微心结得到了沈忘的开解,探问起来也愈发卖力,一扫前日里惫懒的状态。她自觉任务完成的出色,程彻和霍子谦也是一叠声地鼓励夸奖,易微不由得飘飘然起来,高高昂着头,连脖子都显得拉长了几分。
就在三人准备去找沈忘和柳七会合时,一个扎着双鬟髻的小丫鬟从过道里急急走出来,怯生生地拽了一下易微的衣裳下摆,声音清亮婉转如出谷黄莺,却带着颤抖的哭音:“易姑娘,奴婢……奴婢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