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128)
作者:梦驴子
柳七用白布将尸体细细掩好,方才沉声道:“陈文哲的确是病死的,和什么狐妖附身无关。他的身体本已濒临崩溃,哪怕是情绪上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更遑论与相爱之人喜结连理,这般巨大的情绪波动,定然引发他急血攻心。若是正常人,身体强健的无非是面红耳赤,身体羸弱些的便会鼻血长流,可这对于陈文哲来说,就成了夺命符,可他的父母却还信誓旦旦地认为冲喜能救他的命,实在是可悲可叹。”
“虽说死因确凿无疑,可我还是在陈文哲的尸体上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
不待柳七指引,沈忘便默契地指向了陈文哲的口唇:“是不是这里?”
柳七面露惊喜之色:“沈兄,你对勘验之术也有研究了?”
沈忘苦笑摇头:“有你这样的仵作,我又何必关公面前舞大刀呢?我只是看到你在他口唇之处观察良久,眉头微蹙,用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你只有在疑惑不解时才会有这种表情,所以我猜测,陈文哲的口唇处一定有些问题。”
柳七脸色一哂,用细小的镊子指点道:“确实如此,沈兄你瞧,陈文哲的口唇有一层细密的白色疱状物,若不仔细看的确难以发现,而且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这层疱状物应该是他死前不久才浮起来的。”
“这是什么病症吗?”
“目前还不好说,还需再行检测,可我推测,恐怕这并不是什么病症的外征,而是中毒之象。”柳七沉声道。
“中毒?”沈忘赶紧又靠近了些,细细观瞧着陈文哲口唇上密密麻麻的小疱疹。
“虽然中毒并不是他至死的原因,但也不能代表他没有中过毒。他中毒不深,在正常人的身上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陈文哲常年卧病在床,身体极差,有微小的毒性就会呈现在体表,所以我猜测,这种疱疹就是食用了毒物,所产生的状态。”
沈忘的食指轻轻在灵床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边思索边道:“因病而死,死前却又服用了毒量轻微的毒物……若是在裴柔的尸体上还查不出什么蹊跷,那便只能剖验。”
“不可。”柳七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拒绝了:“陈其光和陈夫人的态度,沈兄你也看到了,她们是绝不会同意剖验的。你现在可不是当年的沈解元,没有姚大人和戚总兵官为你作保。一县之长,若是轻易剖验尸体,一旦闹将起来,只怕……”
“凶手定然也是做此想,若我们拘泥于成法,只怕难有所得。剖便剖了,要杀要剐,也得待我捉住真凶再说。”
柳七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跌宕,生死别离,那骑龙山的沈无忧竟然依旧不曾向世情后退半步,自己当真没有看错人,她声音柔和,却又带着难掩的傲气:“沈兄怕是小瞧了仵作一职,剖有剖的办法,不剖也有不剖的手段,只要我在一日,又岂能让你因剖不剖尸体而为难?”
柳七缓步走到另一张灵床旁,垂首看向安静的裴柔:“待勘验完裴柔的尸身,我自有办法。”
第121章 歧路冥婚 (七)
对待死去的裴柔, 柳七的动作愈发轻柔,少女头上的珠翠钗环被一一摘下,乌黑的长发拆散开来, 映衬着那张温婉沉静的年轻面容, 当真发如流泉,人似蝴蝶,那种月坠花折的绝望之美,让见惯了尸体的柳七的指尖都微微颤抖。
然而,当她缓缓褪去少女的衣衫之时, 从旁协助的沈忘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少女如脂玉般洁净无瑕的胴//体,柔软顺畅的腰部曲线却在腹部有着轻微的隆起,盯着那如山峦般起伏的肌肤,沈忘犹疑道:“难道她……”
柳七没有答话, 食指中指相并, 以指腹缓缓在少女隆起的腹部打着圈向下按压, 脸上的谨慎和顾虑瞬时消减, 轻声道:“这是气, 不是胎儿。”
沈忘也长出一口气, 问道:“这气是如何形成的呢?”
柳七以长柄木片轻撬裴柔的牙关, 向口腔的深处看去, 又观察了她闭合的双眼与鼻腔,分析道:“如果我猜想的没有错, 这腹中胀气应该也是毒物所致。虽然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河豚之毒。”
“河豚之毒在春夏之际毒性最强,因为春夏之际正是河豚繁衍生子的时段, 因此毒性最烈,只要服食的剂量足够, 常人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死亡,最慢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看裴柔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强烈挣扎的状态,更说明这毒素的烈度之大,应该是初始摄入便引发了肢体的麻痹和昏厥,因此神态较为安详。再加上河豚毒有一最明显的表征,便是会引发腹胀,因此我推断,她极有可能是中了河豚毒。”
条理清晰,推断准确,这天底下的仵作只怕再难出其右。沈忘激赏地侧头看着少女坚定而明亮的眸子,点头道:“那河豚毒是否会引发陈文哲口唇上的白色疱疹呢?”
“极有可能。”
“那也就是说,陈文哲和裴柔都有可能是死于中毒……”沈忘低声喃喃着,将目光投向裴柔胸口剪刀造成的创口。创口处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应是给裴柔更换寿衣的下人所为,若不仔细观瞧,只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红色横痕,宛若簇新的雪地上掉落的一枝红梅。
沈忘的眼睛陡然一亮:“这个伤口有问题!陈府众人都众口一词的认定,裴柔是将自己反锁在屋中用剪刀自戕而死,可这个伤口却是竖向的,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别扭的方式自戕呢?”
柳七闻言,赶紧从自己的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剪刀试验起来,的确,如果要用剪刀自戕的话,最自然的方法应该是将剪刀的刀柄横置,用掌心握住,这样才会更容易用力,也更方便稳定地握持,那样的话,裴柔胸口的创口应该是横向的才对!
“停云,你再试试用剪刀刺向尸体,是不是竖握更合理!”
柳七依言尝试,果然,如果想要用剪刀攻击他人,最舒服的手法是竖握剪刀的刀柄,用大拇指抵住刀柄的底部,以此发力最为合理。
“也就是说,裴柔很有可能并不是自戕,而是……被人所杀?”柳七惊道。
“没错,如果说中毒还不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剪刀造成的伤口却可以直白的告诉我们此案却有真凶。但是目前的证据链并不清晰,如果能有更多的细节……”
“沈兄,你记得我曾对你提及的带我入仵作行的师父——周春蛟吗?”
“先师高姓,未敢忘怀。”沈忘肃然道。
“师父曾对我说过,尸体便是死者留给人间最后的剖白,直言不讳,绝无转圜。所以我相信,裴柔留给我的话,绝不仅于此,一定还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沈兄稍带,还有几处重要位置,容我再验。”
说完,也不待沈忘有所回应,便俯下身子更为仔细地检查起来。沈忘微微一笑,自是不会打扰她,便绕着新房开始寻找可能错失的线索。案件进展到现在,一直有一个谜团难以开解,那就是凶手是如何给二人分别下毒,又是如何在密室的环境中刺杀裴柔,搬运陈文哲的尸体,又悄然消失的。如果无法解开这一条案情主线,那便无法推理出正确的凶手。
沈忘目光如炬,缓步环视整个房间。新房宽敞明亮,并没有可以容人躲藏的角落,春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将整个环境映照得通亮,如果陈文哲与裴柔能躲过此劫,喜结连理,即便陈文哲真的熬不过今年的冬天,那他也将度过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美好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