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121)
作者:梦驴子
“是啊,子谦,我到时候定带着一帮兄弟给你庆贺,绝对有面子!”程彻将胳膊大剌剌地搭在霍子谦的肩膀上,笑声朗朗。
难道难过的只有我一个人吗?霍子谦心中郁郁,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昂首阔步行在前面的李时珍。
老人长髯飘飘,道袍随风鼓胀,腰上别着沈忘新为他购置的酒葫芦,背上背着满满当当的药箱,步步生风。纪春山则一脸严肃恭敬地聆听着师姐柳七临行前最后的嘱咐,无非是看好师父,少让他惹祸,每日敦促他少饮酒等老生常谈。
这时,行在前面的李时珍脚步缓了缓,转头冲着身后的易微招了招手:“丫头,你来。”
易微小跑着赶上来,笑靥如花:“东璧先生,何事?”
李时珍白了她一眼,讽道:“我看你啊是巴不得让我快些走,好独占我的清晏老弟。”
易微心中暗骂,就知道你这臭老头嘴里没好话,面上却笑容不减:“哪能啊,我们可不敢同楚王抢人才,我昨夜可哭了一晚上呢!”
李时珍眉毛一扬,从牙缝间嘁了一声:“同无忧小友一样,就知道拿小老儿我打趣!”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塞给易微一个小小的药瓶,易微会意,不声不响地接过,低声问:“东璧先生,这是什么呀?”
“好好收着,这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我徒儿性子认真古板,不屑用此物,小老儿就把它交给你了。”
易微垂眸看向手里藏着的药瓶,只见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小字:蒙汗药。眸中的惊异之色,逐渐化作春水般的笑意,易微与李时珍对望了一眼,爆发出一阵由衷而爽快的大笑。
听前面二人这一笑,霍子谦的脸色更苍白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几乎是求救般看向沈忘。
沈忘也笑眯眯地看向他:“子谦,你是想要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吗?也好,我们便不送了。”沈忘站住脚,轻轻拍了霍子谦的肩膀,温声道:“子谦,日后你我相隔天涯,只盼你莫忘今日之情意,来年春暖花开之时,采撷一支杜鹃花随信附来,我与停云、清晏和小狐狸便知你思念之意了。”
霍子谦的脸色随着沈忘的每一字每一句愈加惨白,额头已然渗出冷汗来。他咬紧牙关,眼睛直愣愣地在众人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似乎有千言万语无从言说。
“那我们便走咯?”易微既像询问,又似见告,同李时珍、纪春山匆匆挥了挥手,便欲拽着柳七转身离去。
“等一下!”霍子谦的声音破裂般地颤抖着:“你们就真的不需要我了吗?”
他站在大路当中,双拳紧握,全身如同落叶般簌簌哆嗦着:“我知道我不如沈兄聪敏,不如程兄武艺高强,也不像柳姑娘能勘验尸体,更不像易姑娘那般会使鸟铳,可是……可是我总也能干点儿什么的,你们就真的完全不需要我吗?”
“子谦,你需要我们吗?”沈忘的笑容格外温暖。
“我需要!”霍子谦颤声说着,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几乎爆发般地大喊起来:“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程彻并不知道易微和沈忘商定的伎俩,使劲用胳膊蹭了一下眼睛,也跟着动情地大声回道:“子谦!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下意识地往沈忘的方向瞟了一眼,又赶紧认真地跟上两个字:“之一。”
沈忘并没有在意程彻的慌乱,走上前温和地看着情绪激动的霍子谦:“子谦,你若留下,便不能再参加三年后的科举了,也……也不能马上娶亲了,还要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如坠火狱……”
“我不在乎!我跟方长庚说过,只要你沈忘一日用得上霍某,霍某便一日效死身畔,你不信你可以问他,他能给我作证!”霍子谦说完才想起,能给他作证之人早已被易微一枪打死在砚池地穴之中,不由懊恼地锤了一下大腿。
“我也能。”柳七郑重道。
霍子谦感激地看向柳七,这才猛然发现,除了依旧懵懂的程彻外,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了然而耀眼的笑意。
“你们……”心里有什么雀跃的东西砰然爆裂开来,宛若春日的青胡桃,带着对未来无尽的希冀。霍子谦将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没关系,即使是骗,也是他这辈子被骗得最开心的一次。
“霍氏子谦,你是否愿意做历城县令沈忘沈无忧的师爷,独掌“刑名”“钱谷”两门,同柳仵作,程捕头一起,辅佐身畔!”
“我……属下万死不辞!”
第115章 歧路冥婚 (一)
若有神灵, 使吾睹见;若也无神,从此永别。——《搜神记》
* * *
似乎是为了褒奖霍子谦的感天动地的决心,自方长庚暗中操控的傀儡县衙被一网打尽之后, 沈忘等人难得的度过了一段太平日子。平日里吟诗作对, 赏花钓鱼,手中的案子至多也就是张三家的鸡被李四偷了,李四家的墙多占了王二家的院子,王二的媳妇挠花了孙八的脸,孙八的牛又踩烂了赵九的田,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霍子谦心中暗喜,沈忘也乐得清闲,若不是每日还要被柳七盯着喝几碗苦汤药, 实在算得上是神仙日子。
这一日, 天气晴好, 霍子谦将架阁库中沉年的黄册都翻了出来, 在院中晾晒, 巡逻回来的程彻正好也得空, 便跟着帮忙。两人在院儿中搬进搬出, 美人榻上晒太阳的沈忘自然也躺不住了, 便也起身跟着活动筋骨。
是以,当柳七和易微端着一盘点心来到后院时, 便看见了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场景,竟是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啧——”易微不耐地道:“早不晒晚不晒,偏偏我同柳姐姐玩儿到一处了, 你们倒忙活开了。”易微抬头,看向前阵子新抹的铅灰色的院墙, 轻拽了一下柳七的袖子,道:“咱们去那儿。”
说完,也不待柳七回应,便如蜻蜓点水般跃上墙头,用绢帕掸了掸自己身旁的墙面,向柳七伸出手。
易微看过来的眸子晶亮亮的,像是汪在潭水里的两颗黑葡萄,饶是平日行止坐卧端方拘礼的柳七也不忍拒绝,只得脸色微红地由着她的性子,略有些拘谨地坐在易微的身旁。
从墙上向下看去,院外是人来人往的县西巷,挑担的推车的,卖货的牵马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好在易微与柳七所坐的墙头正有一株泡桐树的树冠,华盖花满,小孩儿拳头大的紫色花朵缀了一树,少女们躲在横斜有致的枝丫间,倒也并不引人注目。
见柳七动作僵硬,坐立不安,易微会意一笑,就势往柳七怀中一倒,惊得柳七赶忙坐直了身子,稳稳接住少女热乎乎软绵绵的身子。
“柳姐姐,你瞧,看不见咱们的!”易微一边说,一边揪下一朵开得正盛的泡桐花往路面上一掷,正好落在一匹枣红马的马蹄前,马蹄毫不停滞,稳稳地踏了上去。浅紫色的花朵黏着在马蹄上,随着清脆的踢踏声逐渐行远了。
“咱们这就叫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风雅得紧呢!”少女腮中鼓鼓囊囊,绿豆饼的香气从唇齿间溢了出来,说话都带着咕哝声,让柳七不由得勾唇而笑。
墙头上的人儿欢声笑语,院中的沈忘和程彻却是看痴了。等霍子谦擦着汗垂着后背直起腰,便看到沈忘和程彻二人面色微红,目不转睛地看着泡桐花中相视而笑的两位少女,心中只觉暖意融融,也跟着不明就里地傻乐起来。
一时间,墙内墙外春光无限,墙头墙下盈波无声,好一派春意盎然。恰在此时,一阵嘹亮喧嚷的唢呐锣鼓声由远及近而来,正是迎亲的喜庆曲子,引得往来行人皆驻足观望。最好热闹的易微更是欢呼雀跃,若不是柳七按着,少女差点儿从墙头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