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默片(4)

作者:姜可是

车子开到市郊的时候,天已经几乎暗透,车厢里没开灯。何家好谨慎地探出手,轻轻摸了摸陈若渴的手背。他像在雪地里寻找食物的笨拙小动物,轻轻地触碰着陈若渴,一直到陈若渴忽然睁开眼睛。

何家好吓了一跳。陈若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前面几排的导演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缩回了位置上。空气又湿又热,何家好感觉自己随时会变成气体蒸发掉。他们各自看着自己那一边,手在座位底下安静地握在一起,手心微微地出着汗。

司机摁喇叭催促前边的小轿车。省城大道的中央绿化带修剪得没滋没味。

何家好后来常常想起那个时候,前后排的人都开始慢慢醒过来,然后聊着闲天。他和陈若渴一直偷偷牵着手,他感觉心里有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去,荡得他好晕眩。

下车后,他们各自去自己的车站。陈若渴挎着包追过来,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纸条上塞给了何家好。因为小镇通讯不好,他们甚至没交换过联系方式。何家好看着陈若渴又转头跑入了人潮,再看不见。那是他在十九岁,最后一次见到陈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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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好表演课的老师说,世界上的电影胶片都是相连的,你演过的角色,也会揉进你的生命里。何家好坐在排练厅的地板上记笔记,看着坐在前排的同学发呆。

他和陈若渴拍摄的那部小镇电影甚至没有上院线。何家好怀疑导演在剪辑的过程中,抽着烟把电脑都砸烂了,决定不面对自己这部失败的作品。所以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见过成品。

他后来也去试过几次镜,但再没成功过。他是个实在普通的演员,长相和演技都不出众。老师有时说他有种实心的笨拙,倒也好,倒也有可能成为踏实的演员。

但何家好看着前面几排光彩熠熠的同班同学,知道自己是很难成大事的那类。

就像他捏着陈若渴塞给他的便签纸,录完号码后,靠在车站的入口给陈若渴打过去一个电话。陈若渴接起来,好像在抽烟。何家好嘟囔:“车站禁止吸烟。”

陈若渴笑了声,没说什么。他开口想说:“哎,何家好...”

火车到站,何家好匆匆挂了电话上车,再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不见。连同那张便签纸都不见了,连同他的初恋。

何家好用自己那种实心的笨拙,努力从一个同学问到另一个同学,再问到陈若渴电影学院的同学。他感觉自己是在大海中打捞一粒冰糖。终于联系到陈若渴的室友,那头漠漠地回复他:“陈若渴进组拍戏了。”

何家好话咬着话,笨拙地问:“他的手机号...”

那头说:“说是封闭拍摄,你有事先告诉我。”

笨拙的何家好,到最后几乎能倒背下陈若渴宿舍的座机号码。他隔三岔五要打过去问他们陈若渴回校了没有。他说:“我的新号码是...能不能麻烦你们一定告诉他。”

但他的手机上从来没有收到过陈若渴的讯息。

何家好循规蹈矩生活,忙着赶理论课的论文。那部失败小镇电影是再没有下落,但是剧组几个姐姐常记挂何家好。他们约出来吃过几次饭。

花姐说起陈若渴,说:“小渴也不太说话。但是好多人就喜欢这一挂的啦。”

何家好咬着果汁吸管发呆,听她们讨论陈若渴,像在讨论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何家好想,他明明和这个人交换过秘密,隐秘地接过吻,这些现在像他自己做过的一场梦。

几个月后,何家好坐在食堂吃饭。他们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实验话剧训练,大家都很疲累地靠在一起吃饭。何家好低着头,今天的红烧鱼块放多了盐,他吃了一口之后就不敢再吃了。

食堂里吵吵嚷嚷。何家好抬头看前边的壁挂电视,忽然看到电视屏幕上陈若渴的脸。陈若渴穿灰蓝色西服三件套,站在异国的红毯上对着漫天的闪光灯。

何家好咬着咸腻的筷子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他们一起演出的那部电影里,最后,阿仔和阿奇回到儿时玩游戏的防空洞。洞上方是一条废弃的铁轨。他们和对方谈起自己的人生。阿仔在南方漂亮的生活。阿奇抱着自己的膝盖,默默地听着。他羡慕着阿仔,同时回看着自己无望的人生。

何家好夹了一大块红烧鱼块塞进嘴里。他跟陈若渴之间,距离已经是这么远。

第4章 海豚宾馆(四)

陈若渴常常做梦,梦到海豚宾馆顶楼的天台。天台上放满了老板周女士自己种的盆栽。何家好靠在天台的围栏边吹风。

下雨的时候他们也上去。陈若渴接过何家好手上的伞,另一只手搭在何家好肩上。有其他人上天台吸烟的时候,他迅速把手放了下来。何家好朝他眨眼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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