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默片(3)
陈若渴犹疑了下,居然说好。
于是他们两个坐在床沿上,真的认真地看起了地方电台的夜间新闻。家长里短、饮食男女。何家好看得打了个哈欠,转头发现陈若渴在盯着他看。陈若渴尴尬地迅速转回头继续看电视机。
陈若渴忽然说:“何家好,你眉边那道是胎记吗?”
何家好说:“哪道?”
陈若渴拿手摸了摸何家好的眉毛,手指太凉,何家好打了个冷颤。陈若渴忽然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角,然后撑着手又转回去看电视机。
房间里寂寂的安静。陈若渴说:“我下去吃宵夜。”
他跑出了房间,从五楼的安全通道跑下楼,一楼一楼地往下跑,跑到大厅才停下来喘气。已经有点喝醉的场记走出来看到他,拉着陈若渴进包间喝酒。陈若渴感觉自己没喝酒,头已经很晕眩。
第二天两个人再见面,何家好根本不敢看陈若渴的眼睛。导演坐在监视器面前,有点不耐烦地问他们:“你们两个是不是昨天吵架啊?”
下戏之后,何家好走在前边,陈若渴跟在后面走。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宾馆电梯。何家好按了去天台的楼层。陈若渴始终跟着他。他推开天台门,趴到围栏边吹风。陈若渴跟着他趴过去。
镇子这几年人口流失很严重,年轻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放学时间,也只有三两个学生仔从镇中心小学跑出来。他们穿得灰扑扑的,从街这头打到街那头。
两个人安静地趴在那里看着楼底的人,然后像商量好的一样,同时转过了头。陈若渴挨过去亲何家好的嘴,何家好没有躲开。他们一点一点细密地亲着嘴,亲够了,撤开头,继续趴在天台吹风。
那天之后,何家好感觉自己和陈若渴之间拥有了一种无声的亲密。
前几天连日大雨,陈若渴的剧本被打湿了几页。他靠过来看何家好的剧本。何家好的手指在自己的台词上边慢慢游过,像一尾在寻找同类的亲吻鱼。于是陈若渴伸手指碰了碰他的指尖。两双手又同时缩了回去。他们在道具箱后边秘密接吻。
晚上,陈若渴趴在何家好的床上,他们聊起自己过去十九岁的生活。何家好说他是因为从小爱看电影所以想成为电影里的人。小时候常常跟着大人花两块钱去那种私人影院。有次进去之后,发现在放那种片子。
何家好小声说:“吓死了,满屏幕都是肉。”
陈若渴笑起来。他说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婚。妈妈带着他在各个城市之间流转。他有时放学蹲在学校门口等妈妈,妈妈一直不来,后来他知道,妈妈把他忘记了。他想做演员是为了不被遗忘。他在想,如果能被刻在电影胶片上,是不是就不会被忘记了。
陈若渴不知道何家好是不是听进去了。那晚聊完之后,不管是上戏还是散场,何家好总在等他。他出房间下楼,就能看到何家好打着哈欠,站在前台的招财猫边上,看到他就咧嘴举起一只手。他们击掌。
后来很多年,陈若渴做梦,梦的中央经常会有个小男孩安静地站着。他一开始以为是失落的自己,后来有一次走近发现,那是一直在等他的何家好。
第3章 海豚宾馆(三)
最后一场戏,功成名就的阿仔和籍籍无名的阿奇回到儿时常玩游戏的防空洞。防空洞上方是一段废弃的铁轨。何家好抱着自己的膝盖,听陈若渴念台词。陈若渴脸上棕褐色的小痣很多,他盯一会,忽然伸手摸了摸。导演喊卡。何家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何家好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后,这部戏算是杀青了。剧组所有人员都沸腾起来,拥着何家好和陈若渴站到正中央拍一张合照。何家好怀里抱着一束水仙百合,被挤得几乎贴靠在陈若渴怀里,然后勉强对着镜头咧嘴笑了笑。
海豚宾馆的老板周女士很喜欢那张照片,多洗了一张贴在宾馆大厅墙上。何家好抱着自己的行李下楼的时候,周女士舍不得地一直拉着他。她送了一大包宾馆特供芋头饼给何家好。于是何家好抱着一袋子东西,艰难地挤上了大巴。
他上车就开始按座位把芋头饼分给大家。分到陈若渴的时候,脸红红低头看饼不看陈若渴。分完一圈回来,何家好很自然地坐到了陈若渴身边的位置上。
大巴开出盘山公路。坐前边的花姐一直转头和他们说话。陈若渴撑着头看窗户外边,风把他的刘海吹得很乱。后来天渐渐暗下来,天气实在冷,公车里开了暖气。在聊天的人也都停下来打起了瞌睡。
何家好回过头,发现陈若渴闭着眼睛靠在窗边睡着了。五官组在一起十分好看的陈若渴,脸颊是白色宣纸,痣像墨点。车子开过隧道的时候,他的脸半明半暗。何家好打量着陈若渴露在短袖衫外边的一截手臂。他们借着两双手,交缠在一起过。他又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