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默片(5)

作者:姜可是

陈若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高级酒店的商务套房里。他去年末接拍了一部关于问题少年和集体造谣的片子《杀死谣言》。电影完成后,他跟着导演在各国的电影节奔走。电影里演他妈妈的女演员很照顾他。晚上红毯时间之前,他们荡船去圣马可广场,找一间脸谱店。

这几个月的时间,陈若渴觉得自己像一颗碰到高浓度液体,于是细胞液尽数析出的坏烂细胞。他没想过,在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忽然收获那么多声名。颁奖台的大屏上高悬着他的剧照,那张陈若渴理寸头,坐在教室窗台上玩英语单词本的海报会在一个月之内贴满国内的大街小巷。

陈若渴的手机开始无时不刻收到奇怪讯息和电话。他只好关机,换手机号,进而失去原先的朋友圈。

陈若渴坐保姆车去赶路演,下车,挤过来的人差点要把他重新挤回车上。一夕成名会带来什么。这个课上老师没有教过,但现在陈若渴可以回答,是拥挤和疲惫。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是挤满了人的,他们也会无时不刻挤到你身边来,认出你,朝你大叫。那些叫喊不是只有褒奖,还有漫天的谩骂和非议。到后来,陈若渴在互联网热词里看到自己的名字都会有想呕吐的感觉。

陈若渴记得自己和何家好在镇中心乱逛的时候,陈若渴问他:“要是我们真的成了大明星,你要干嘛?”

何家好晃着自己一双细瘦的手,想了想,凑到陈若渴身边悄悄说:“我想去金尊大厦顶楼那个会员制玻璃旋转餐厅吃饭。”

何家好掰着指头,报自己想吃的菜。他说他要坐在透明天台能看到海边夜景的地方,吃惠灵顿牛排,可可布朗尼....

陈若渴无语地看着他,伸手弹了下何家好的脸颊。

陈若渴现在在心里骂了句笨蛋。成为大明星,一点也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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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谣言》之后陈若渴接拍的新戏,导演非常苛刻。他只用电影胶片拍摄,拍摄全凭他一人做主。陈若渴NG次数多,导演站起身,摔掉耳麦叫道:“影帝你是很了不起吗?大学没毕业的毛头小子,台词功力差成这样。”

陈若渴一开始沉默地低头听着。接触的导演多了,他发现不是每个导演都是他十九岁拍的那部戏的导演,随便得仿佛是某天喝酒的时候一时兴起于是筹钱拍了个片,演员也是从电影学院里随便拉了两个人。拍完算完,甚至就这么不见了,那部电影。

导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踢了脚机器,说:“浪费我时间。”

大卫是新过来跟着陈若渴的助理,他拉了拉愣在一边的陈若渴,让他回自己休息间休息会。导演和旁边的副导高声地继续议论着他。陈若渴忽然走过去,和导演打起来。

第二天上娱乐头条,第三天退组回了学校。

他回回课上到一半又要出去跑通告,拍新戏,忙到睡觉时间都一并省掉。他走进机场、走进任何公共场所,所有人会认出他。

陈若渴有时经过某个影院门口,还能看到《杀死谣言》的巨幅海报,二十出头的自己,一脸迷茫地坐在灯箱里。他现在也才二十出头而已,生活忽然变得好疲惫。

大卫发现的时候,陈若渴已经开始酗酒。有时只是晚上喝一点,不影响工作,有时是白天都会喝。大卫管着他,他就偷偷躲起来喝。喝醉了之后,陈若渴也很寡言。他只会趴在床边发呆,发一会就睡过去。

陈若渴还算敬业地拍着戏。有时对着剧本,突然会认不得上面的任何字,心里升起一种无名的恐惧。剧组里的人穿来走去,轮到他上戏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他。陈若渴抱着自己的剧本,站起身去问在一旁玩手机的经纪人:“刘哥,我能不能先不拍戏了?”

经纪人像在听笑话,让他好好准备下一场戏。

陈若渴哦一声,乖乖坐回去。过一会,他站起身,翻过布景台,逃走了。陈若渴没走多远,他跑到城北车站附近,发现自己也无处可去,于是只是呆呆地坐在了售票处边上的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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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好拿着买好的车票进了安检口。有一出戏找他去试镜。何家好抱着自己的书包,靠在车后座。他的书包上新挂了一个妈妈寄给他的平安符,蓝红色的。何家好把卫衣的帽子盖到头上,想睡一会。

车上有两个大叔忽然因为座位的缘故吵起来。何家好醒转过来,呆呆地看了眼窗外,然后低头划开了手机。他点进社交网络,划进了陈若渴的主页。

陈若渴的账号一开始是几万粉,到现在是几百万粉。何家好发现自己就那样变成了十分渺小的几百万分之一。陈若渴的账户头像还是《杀死谣言》里的坏小子。何家好和室友一起去电影院看过这部电影。荧幕上陈若渴特写的脸,细细密密的褐色小痣。他的眼睛仿佛也在安静地注视着何家好。何家好不知道为什么,抱着爆米花桶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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