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189)
这天晚上顾翌安睡得并不踏实,后半夜天上一道惊雷劈下来,雨滴“砰砰”砸到帐篷的防水布上,发出沉闷厚重的响动。
外头雷雨交加,顾翌安被吵醒后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明明睡意浓重,四肢乏力脑子也昏沉,但就是怎么都睡不着,熬到快天亮才勉强闭了会儿眼。
队伍第二天没走成,大雨持续下了好几天,导致原本定下的行程一推再推。
顾翌安手机充上电都是在一周以后了。
在这之前,他用徐暮手机打给俞锐,那边一开始关机,后来开机了,但打过去俞锐没接。
挂断后顾翌安又发了短信过去。
整整一下午过去,俞锐才给他回了条信息说:在忙呢翌哥,我挺好的,你在外面注意休息,别太累。
顾翌安拧眉盯着屏幕看了半天,之后按动键盘说:“很忙吗?那等你空了给我回个电话。”
消息过来,俞锐坐在病区走廊,低头盯着呲花的屏幕,以及屏幕上顾翌安发给他的信息。
他右手紧攥着手机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许久后,拇指拉动滑盖重重往下一滑,他忍住鼻尖酸涩,闭眼将手机锁屏径直揣进了裤兜。
他们被大雨困住的那几天,俞锐基本没给顾翌安打过电话,连回复的消息也很少,内容还总说有事,在忙,或者没看到。
后来徐暮手机也没电了,他俩便彻底断了联系。
雨停过后,路面到处都是积水,乡间土路并不好走,车也开不了,大家原地待命又多呆了两天才赶到就近的小镇。
他们在当地卫生院临时休整,顾翌安第一时间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之后给俞锐打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但俞锐依旧没接,信息也没回。
卫生院门口有一块宽敞的水泥坝,地面凹凸不平,攒着许多积水的小水坑,锃亮的水面上倒映着雨后明净的天空和被风吹拂着缓缓流动的云层。
其他人都在门口聊天说笑,顾翌安立在屋檐下,目光正对那片浅浅的水坑发愣。
过了许久,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那根红色手绳,垂眼看着上面不知何时断掉的同心结,眉心渐渐皱紧。
联系不上俞锐,发出去的信息也石沉大海,顾翌安越看心里越是不安,没着没落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拿起手机给赵东打了个电话。
医援兵分两路,西藏那边的活动已然接近尾声,赵东收拾行李时接到电话还很意外,顾翌安跟他说不上熟,平时顶多见面打个招呼,私底下基本没什么交情。
加上他对顾翌安莫名有些打怵,电话接通,这边还没发话,赵东已经在电话那头起立站直了:“顾、顾师兄?你找我有事啊?”
顾翌安“嗯”了声,低声问:“俞锐跟你在一块儿吗?”
“我锐?”赵东更懵了,“没有啊,他不早回北城了吗?”
“回北城?”顾翌安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赵东摸着脑门说:“不是说俞院长生病出院了吗,锐他早一个多星期前就回去了。”
“俞院长住院?”顾翌安脑子空白了一瞬。
赵东大着嗓门儿“啊”了声。
嘴角下压,手绳塞进裤兜,顾翌安沉吟片刻,没出声。
俞泽平住院这么大的事,连赵东都知道,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对此却一无所知,顾翌安当下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问赵东俞院长病情如何,赵东只说不清楚,反正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了。
顾翌安细细想了想,那会儿他不是没联系过俞锐,他打了无数次电话,也发了很多消息,可俞锐只说在忙,别的一个字也没透露。
思及此,顾翌安眉心越皱越紧。
偏偏另一头,赵东还不知死活地嘀咕补了一句:“不是,锐他没跟你说吗?不可能啊,这么大的事,他不应该啊?”
是不应该,如果俞泽平只是简单的生病住院,俞锐不会匆忙跑回去也不可能瞒他。
可如果病情很严重,俞锐瞒着他——
赵东不清楚俞泽平的情况,想不通原因,顾翌安却不会不懂。
挂断电话,顾翌安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已经不期望俞锐能告诉他实情,也不相信俞锐会跟他实话,只能匆忙请假往回赶。
小镇离机场太远,顾翌安上午出发,路上连倒两趟大巴,坐了近六小时大巴才到西宁。
好不容易赶到机场,广播又通知因雷雨天气影响,前往北城的航班延误登机,起飞时间暂时不定。
等在候机大厅时,顾翌安想起苏晏并没有随队参加医援,还在医院实习,于是打过去试图询问俞泽平情况如何。
道明来意后,苏晏跟他说:“俞院长的情况有些复杂,病毒性感染外加高热不止,入院后一直住在重症监护室里,人到现在也没醒。”
“检查结果呢?病因是什么?”顾翌安沉敛语气问。
那边明显一顿,像是有些犹豫,片刻后,苏晏叹息一声,说:“肝癌,中晚期。”
之后的半分钟里,电话两头静默无声。
顾翌安怔忪着立在落地窗前,单手撑在窗栏上,心脏如同失重般骤然沉下一截,以至于他原本想问的话尽数堵在喉咙里,一句也没问出来。
玻璃幕墙外,天色一片漆黑,起飞航班正闪着红色信号灯,缓慢滑向接驳口,大厅广播开始提醒乘客准备登机。
顾翌安拉动行李箱,冲电话那头打了声招呼,正要挂挂断,苏晏却急忙开口叫住他:“顾师兄——”
“嗯。”顾翌安停在排队人群末尾,音色低沉。
“锐哥他,这段时间状态很不好...”苏晏说着再度叹下口气,言语间不无担忧,“他从藏区回来以后不仅每天守在医院,儿科实习那边也要经常加班,听同科室的同学说,锐哥最近值班老是出错,还经常对着电脑发呆,别人叫他也不应,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带教主任昨天已经强制让他休假了。”
电话那头苏晏每说一句,顾翌安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其实特别不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
发生这么大的事,俞锐却装作无事发生,自始至终对他闭口不言,以至于俞锐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得从旁人口中得知。
顾翌安想象不出苏晏口中所说的,俞锐状态很不好会是什么样。
那可是他心高气傲,倔强又带刺的小刺猬。
他们认识至今,俞锐向来都是热烈张扬的。
各种论文竞赛,期末大考小考,甚至到八院临床实操,俞锐的天赋有目共睹,顾翌安从未插手,他自己就能做到最好。
顾翌安实在想象不出,此时的俞锐到底会是什么样。
直到航班落地,他冒雨打车到八院,电梯间拐角出来的那一刻,顾翌安视线轻抬,脚步猛然刹停在原地。
凌晨两点,深夜医院的走廊狭长而空旷,俞锐独自坐在监护室门前的长椅上,曲腿躬身,双肘抵住膝盖,头埋得很低。
东院老楼破旧,灯管年久失修,忽明忽灭,冷白光线和窗外倾洒进来的清灰夜色,轮番交替着将他笼罩其中。
有那么一瞬间,顾翌安脑海里倏然闪过那个瑟缩在天台墙角年仅五岁的俞锐。
当年的俞淮恩,如今的俞泽平...
顾翌安心脏骤然紧缩,难受到不行。
或许是太累,又或是睡着了。
从顾翌安的角度看过去,俞锐细密的眼睫垂落过半,眼睛隐隐只剩一条细窄的缝隙。
外面下着大雨,不知哪里的窗户洞开着,初春的寒风裹挟着细雨不停往里灌,不时撩动起他垂落在侧的衣摆和他遮挡前额的碎发。
顾翌安接连呼吸好几次,才把心底那阵酸涩给压下去。
他松开行李箱,脱了外套,走过去,放轻动作披到俞锐身上。
许是神经绷得太紧,俞锐肩背明显僵了一下,缓慢抬起头,眼神从一闪而过的茫然,逐渐转为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