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76)
陆鸣萧皱眉:“新起的名字?真难听。”
提起这名儿薄燐就格外心虚,没搭腔,结果白潇辞冷冷地杠了回去:“不知师叔有何高见?我认为‘云雀’甚好。”
陆鸣萧不同意:“原名‘寻时雨’更有意境。”
白潇辞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里流露出来自知识分子的冷笑:
哦,你还懂意境?
陆鸣萧怒道:“薄燐,你认为呢?”
白潇辞也看向一旁生无可恋的薄燐,显然觉得师哥会站在自己的一边。
薄燐反手用残雪垂枝的刀柄挠了挠眉心,心说云雀这名儿是自己照着百灵起的:
“……要不你们问问人姑娘意见?她喜欢叫什么我就跟着喜欢什么。”
一杯无与白无常同时被薄九刀的情商所折服。
.
.
最后陆鸣萧这尊杀神还是自个儿走了:
“寻时雨,待你想清楚,自会来寻我。”
云雀遥遥地望去,陆鸣萧的眼神垂在她身上,冷漠、晦暗、复杂无比。他是真的老了,表情里有说不尽的疲惫,没心力和小年轻继续耗下心神。
随即他身形一纵,拔起的身法快到无法以眼辨识,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天上地下皆是凛凛的冰雪色,女孩坐在漂浮的江冰上,像是一点小小的翡翠。
这是……最后一个知晓寻时雨过往的故人。
她张了张口,声音小到听不见:
“……叔,阿寻饿,想吃饺子。”
薄燐一纵凌风而下,在裂开的薄冰上迅速起落了几步,俯身抄起呆坐的女孩,飞身掠上行船。
云雀抿着嘴巴,呆呆地出神。
薄燐叹了口气:“我给你包,哥手艺好着呢。”
.
.
云雀眨了眨眼睛:“你找我?”
白潇辞端坐在小凳上,一副随时要上朝的正经模样:“凌霄阁事务繁忙,我不能常来见你。”
云雀巧妙地抓住了重点,歪着头凑过来:“你为什么要经常见我?”
嗯?
白潇辞:“……”
白潇辞目光移向别处:“……这是凌霄阁的信物,‘堂前燕’。若云雀姑娘要寻我,向当地暗桩出示便可。”
云雀看着落向自己手心的玉佩,冷青色的寒玉透体生凉,掌心的春燕振翅欲飞:“你要换什么?”
白潇辞:?
云雀直截了当地问,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你给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想从我这里换什么?”
白潇辞一蹙眉头:“若云雀姑娘觉得我另有所图,是小看白某……”
“我没有小看你为人,只是人做事都有目的,好人坏人都一样,只是这目的卑不卑鄙罢了。”云雀清清脆脆地打断了他,目光清澈、态度坦然,“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突然折回来,就是专程为了送我这个东西?”
白潇辞:“……”
……还真是因为这个:“……”
“或者,”云雀咬了咬手指,“你有什么要对我说?”
白潇辞仿佛被九歌捅了个窟窿,十分窒息,万分想死:“……”
白潇辞胸膛起伏了一轮,艰难地憋出了一句:“……云雀姑娘。”
云雀咬着手指看向他,等待白无常大侠发话。
白潇辞艰难道:“……别咬手指,很不卫生。”
云雀:“……”
云雀瞪眼:“我就不。”
.
.
历尽了一箩筐一言难尽的破事之后,薄燐一行人总算抵达了漕道的尽头,海月委托的地点,塞北第一关——
煌煌城楼拔地而起、高插青冥,万幅军旌同向招展、齐声飒飒,气势雄浑地翻涌成一片烈烈的火海。绵绵长城仿佛巨龙露筋裸骨的遗骸,将连天的草色、生腥的狂风、垂涎的野兽一并隔绝开去。
云秦塞北边境,各路商道交汇中枢,炎虎关。
第57章 、说第五十四:第二日•少时多情
“就快到炎虎关了, ”薄燐眯缝着浅金色的瞳仁,像头犯了春困的狼, “你刚折回来, 又要走?”
白潇辞立在楼船的桅杆之上,雪白的袍袖翻卷在浩荡不息的江风里,整个人像是新硎而出的冰雪, 笔直地指向高阔的穹苍。
薄燐吊儿郎当地往横杆上一坐,缠在腕上的黑色布条随风飘荡飞舞。眼前江流浩大宽阔, 朗朗敞开笔直的一线;两岸青山漫漫无边, 一声鹰唳划向渺渺的蓝天。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相安无事过了。
明明小时候也是这样,师兄弟落在高大笔直的雪松之上, 天地间安静得只有雪和风的低语。少年们浑身缠卷着方才练功时还未散去的炼炁,仿佛两道袭月的彗星;他们的脚下是烟火人家, 眼睛里是千千叠的山川, 万万里的云海。
薄燐还记得当时自己问的话:“辞儿,以后想做什么?”
小白潇辞昂首挺胸道:“自然是做天下第一刀!”
白潇辞也记得当时师哥的反应,薄燐蹲在针叶上笑,眉眼皆是新月似的弯:“好, 哥给你守山门。没饭吃记得回来,让百灵给你做。”
白潇辞当时还是个一点就着的二踢脚脾气, 总觉得这刁民在内涵朕, 一刀毫不客气地戳了过去:“我才不会没饭吃!”
薄燐反手以他的刀鞘为撑, 轻飘飘地翻身跃起,顺着寒风荡得老远, 留下一地放肆的狂笑。
“师哥, ”白潇辞心底念道, “……师哥。”
——哥。
光阴更迭,物是人非。
雪老城的一场雪下得无休无止,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他们之间横陈着薄远洲和明百灵的尸首,就算有说一千道一万的“不由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少年时的亲密无间。
白潇辞突然道:“薄燐。”
薄燐“哎”了一声:“听着呢。”
“……我花了七年时间,去信你口中的‘天’,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甚至不惜加入凌霄阁,在云秦这张巨大的人际网里抽丝剥茧,去寻找“天”的蛛丝马迹,去证明……去证明他师哥是对的,他师哥不是欺师灭祖的玩意。
白潇辞侧过脸来,塞北熔熔的烈阳打在他清峻的眉宇间,居然像是被掸落碎雪的白梅,有了几分烟火气的颜色。
薄燐抬头上看,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知道你一辈子也接受不了,我竟然会提刀砍师父。你该恨我一辈子,我也该被你追着砍一辈子。”
白潇辞没说话,江风闯进楼船的怀抱,多桅白帆纷纷鼓涨而起。
“辞儿,”薄燐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羡慕你?”
“……”白潇辞震惊地看了过来,“?!!”
薄燐扔了个花生过去:“帅哥,表情管理,注意一下你的高冷人设。”
白潇辞张了张口,整理了一下语言:“……你骗我。”
薄燐又砸了个花生过去——这回倒是被白潇辞接住了,薄燐张口骂道:“屁,你有爹疼,老子没有,光这一条爷就气得挠床板了。”
白潇辞怒道:“你有明百灵!”
薄燐把手里端着的一碟花生全甩了过去:“小白眼狼,你百灵姐不疼你吗!”
白潇辞:“……”
白潇辞想起百灵给自己缝的冬衣,默默地咬牙咽了回去:“……”
——不一样!百灵给你缝的冬衣有花纹,还有内兜!
“我早就猜到了你和师父是亲父子,师父怕我多想,逼你改口的。”薄燐笑道,“我当时混球一个,总觉得师父偏袒他亲儿子,挥刀你一百下我就要一百五十下,——哎当时把我气的,几天没睡好觉,心说有亲爹了不起吗?还真了不起,我就没有,我做梦都羡慕。”
白潇辞愣了一下,他以为薄燐是天生的好肚量,凡事都无所谓,笑一笑什么都能翻篇儿。
……原来薄燐也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膈应么?
“……我没爹,我就没见过我爹。”薄燐低头撩了一下散乱的额发,“我娘就是个窑姐儿,我和我妹,你见过的,狐麗——调/戏过你的那个红衣姑娘,本来都要成为床上的玩意儿。我娘估计觉得做人总得潇洒一回,冰天雪地里卷着我俩跑路,结果被窑/子的仆役当街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