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7)
云雀发现了白潇辞在看她,鼓起了腮帮子:“噗噗噗。”
白潇辞:“……”
这是何意?
“她在向你吐泡泡。”薄燐低头看着手里的断刀,头也不抬地解释,“你小时候打不过我就冲我吐口水,道理是差不多的——哦,你是真打不过我;但这个距离,她是真能收拾你。”
——毕竟人家九钱,一拉开距离来,我们都得喊她爹。
白潇辞:“……”
谁向你吐过口水:“一派胡言!”
“是真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可他娘的爱哭。”薄燐得饶人处就是不饶人,继续踩着白潇辞爆发的边缘蹦跶,“你当时的‘哥哥’喊得真好听……”
白潇辞冷冷地撩起眼皮:“你还有脸提?”
“——师父收你、养你、教你,你是怎么待他的?”
薄燐眼神淡了淡,表情却没变:“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白潇辞清冷的眉眼攒出丝讥诮,“你是指废了师父全身的经脉,让他落在仇家手里动弹不得,最后被羞辱至死?”
薄燐嬉皮笑脸的面色岿然不动:“小阿白,来打我可以,七年来你砍了我多少次我自己都数不清。”
“——但是师哥我不爱听从前事,打住吧。”
“你不爱听?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都不敢回忆?”白潇辞冷笑出声,“就为了一个女人——”
薄燐断喝:“——那是你百灵姐!!你六岁时高烧,背了你十里山路、去镇上求医的明百灵!师父逼她嫁人、害她发疯、最后一刀斩了她,——真他娘的大恩大德,你说老子要如何自处?!”
白潇辞静了静。
“……”薄燐闭了闭眼,他真是老了,居然开始争这些有的没的,“云雀,收手,我接着跟他打。”
云雀皱着眉毛:“你的刀……”
薄燐寒寒地笑了一声:“早该断了。”
——百灵死的那一天,它就该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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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客稀客,居然是雪老城的两位大人——在奴家的船上,斗得还真是热闹。”
莺声燕语的女子笑声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了三人,纤纤细细地藏在夜晚流风的罅隙里。垂悬的绸缎、帐幔、流苏、幡幅在此刻齐齐翻飞舞动,无章的光影里接连闪过去几个长袖飘飘的影子。
一段紫色的绫带电射而出,仿佛贯越长空的一道艳虹。来人赤脚点在了绫带之上,柔媚无骨地立在了半空中。
倾国舟的主人,紫衣花魁“小琳琅”。
“小琳琅”明明是个身形清峻的男子,张口说话却是妩媚多情的女声,仿佛一把锋利又柔软的毒钩:“我喜欢精力旺盛的男人,也喜欢在床上热闹的男人,——但不喜欢在船上撒泼的男人。”
白潇辞面无表情地开口:“凌霄阁赔了。”
“不愧是白阁主,出口就是大方。”小琳琅掩口轻笑,“倒不是奴家自夸,这江湖上各大势力,鞋底都沾过我倾国舟的甲板,唯独您凌霄阁没有——择日不如撞日,让我挑选一等一的好姑娘,今日好好服侍您?”
白潇辞冷冷一垂眼皮,想也没想地驳了这娘炮的面子:“没兴趣。”
“啊……”小琳琅转了转琉璃似的眼睛,“那,我挑选一等一的美少年?”
“……”白潇辞整个人顿了一顿,“?”
薄燐凉悠悠地在一旁插话:“师弟,见着没有?你一把年纪也不成家,就知道追着我跑,怕不是对师哥抱有不可言说的……”
白潇辞眼角一刮:“你找死?”
“不然你来这干嘛,给你哥哥我拜早年?”
白潇辞:“……”
“对不住了,我家小姑娘不懂事,把你那么一大块船帆全败光了——”薄燐朝小琳琅做作地一抱拳,“我师弟有钱,我穷,让他赔您一块更大的,回见……”
“——回见你大爷,滚犊玩意。”小琳琅柔声细气地打断他,“你要么买下月绫,要么就别见她——吊着女人心的臭男人,奴家见一个撕一个,对您客气只是打不过您而已。”
云雀还是第一次见人用情意绵绵的语调铿锵有力地骂人,惊奇地睁圆了眼睛。
“小妹妹,以后可别找在倾国舟上玩儿的男人。”小琳琅冲她眨了眨右眼,如丝的妩媚一路缠向人心底,“这里的女孩子,看起来风风光光的,都是可怜人。”
“——好了,”小琳琅伸出又尖又长的紫色义甲,柔柔地向薄燐一指,警告他闭上那张天下第一欠的嘴,“再您娘的见,薄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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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燐背着云雀点上了漆黑的江面,纵身横掠了出去。断了的残雪垂枝已经幻化不回布帛的模样,被男人死死地攥在手里。
“——大鸟儿,”薄燐轻飘飘地问,“接把断刀小事一桩,对吧?”
云雀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接?”
薄燐啧了一声:“这都断了……”
“扔掉呀。”
薄燐身形一顿。
“扔掉呀。”云雀根本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自顾自地往下说,“这是把次品,根本发挥不出你的实力来,接它做什么?”
“——之前你说修它,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做这把刀的偃师技艺不精,乌夜啼铁锻得粗制滥造,根本没有修它的必要。你随便在市面上找个民窑的五钱偃师,做出来的东西都要比这个……”
云雀睁大了眼睛。
薄燐反手掐住了她的嘴角两边,直接让她闭了嘴。刀客的指力大得惊人,云雀疼得皱起了眉头:“呜……”
“——我就问一句,”薄燐面无表情地侧了侧脸,“你修不修?”
作者有话说:
最近因为签约的事耽误了更新!会快马加鞭地补上的!
第6章 、说第四:情动
薄燐脾气不是一般的好——这人生得懒、想得开、放得下,成天都是一副敷衍了事的笑脸,整个人就像一把锈在刀鞘里的老刀,偶尔开锋时才能依稀窥见当年的恣肆风流。
薄燐随便白潇辞追着他砍了整整七年,也能随便千人万人戳他的脊梁骨,还能随便听听好事者捕风捉影地编排他、污蔑他、诋毁他,末了大笑着评上一句“想法不错”。
——但是他听不得旁人说上明百灵一句不好。
明百灵就是开在薄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油盐不进的心上的一道疤,一碰他才能感觉到、才能回想起、才能忍不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云雀还是头一回见薄燐如此动怒的样子,砭骨刺髓的杀气蛰得她头皮发麻: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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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那种‘人虎斗’?”
薄燐居然在大黔州有块偏僻的小地皮儿,蓬发的杂草里颤巍巍地立着一间破败的四合院。薄燐背着云雀轻巧落地,迈步踏上染着青苔的石阶。
“就是把没人要的小孩子圈养起来,让他们跟野兽搏斗,供王公贵族们观赏娱乐。他们在野兽身上下注,赌它们谁吃的孩子更多……哥以前就是那群倒霉孩子里的一个。”
薄燐伸手托了云雀一把,女孩子畸形的小脚才在崎岖不平的地上站稳了。云雀睁大了眼睛转了一圈,前堂的位置半死不活地斜垂着一个牌匾:
澡雪身心。
“我当然不等死,变着法儿地想辙跑路,每次都被抓回来一顿打。百灵是斗场一个打手的小女儿,她经常从伙房里偷吃的塞给我,我才勉勉强强吊着一口气活着。”
薄燐的眸光和月色一样淡凉而杳茫:“我连着好几天没见着百灵,一打听才知道,她爹准备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当填房,不能随便出门了。那老头比她爹年纪都大,……”
“……”云雀抬起头来看他,“是你救她了吗?”
“不,”薄燐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她救了我。”
“她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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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百灵从家里拿了一笼点心,翻窗偷偷跑了出来,分给斗场看守的男人们,说是要成亲了,多谢各位大哥以往照顾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