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27)

作者:打字机

从独居挪威的穷学生到周游世界的职业制琴师,沈苫每个月去银行汇款的金额也从兼职打工时微不足道的一半工资渐渐有所提升,这些年中,他并不知道他汇款的账号之后到底是谁在运营这笔累积起来并不算小的金额,但他却认识大象孤儿院里的每一只象。

每隔一段时间,沈苫都会定期受到从远方寄来的明信片,正面印着某只象的照片或是画像,背面的文字或多或少,满篇都是对用他汇款帮助的这只野象近况的详细说明。除了毕业那次是个例外,此前此后的明信片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具体的感谢之言,但沉厚深切的感谢之意却凝进了所有的字里行间。

不得不说,这些明信片为沈苫的八年坚持立下了汗马功劳。

二十二岁,在比秦峥如今还小一岁的年纪,沈苫离开毕业后短暂定居的巴黎,开启了他的全球巡回制琴之旅。

说起制琴,比起要从事一生的热爱,对于沈苫来说,这其实更被他当做用来支撑自己旅费的吃饭手段。

沈苫比他外婆幸运,在巴黎的事业起步初期便遇到了一位不久之后于国际上声名蜚噪的小提琴演奏家。那年轻人性子实,多少还沾点迷信,先前摔断一把自小用到大的琴,遍寻名师修复不得之后便一蹶不振,某次无意中来到沈苫的小作坊,被这家伙懒洋洋的做派和工作时截然不同的专注情容吸引,犹豫之下留下一个订单,而后,他用沈苫为他制作的那把琴,在第二年的意大利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上毫无异议地赢得了唯一的桂冠与全场喝彩。

赛后采访,在全世界同僚与音乐爱好者的面前,演奏家热情而激动地举起手中一刻不离身边的乐器,主动提起了这把帮助他由低谷重振的新琴来自何处,打那之后,沈苫收到的订单便源源不断起来。

和以沈玉汝为代表的大半生都坐在熟悉的工作台前不断精进工艺的制琴师不同,沈苫的路子太野,离开巴黎以后,他便喜欢打一枪换一个阵地,木材基本都要去当地选,制完模具后他便转身飞往另一个地方寻觅最合适的羊肠琴弦,并赶在第二天重新加固轮廓弧形之前飞回来。

他踪迹不定,行为古怪,但偏有不少人就是吃这一套,甚至变着花样地想要邀请沈先生去到自己的城市尽展东道主之谊。不过在这一点上,沈苫倒是原则出众——他从不与客人有超过诉求沟通之外的任何交流。

沈苫的订单排得满,但他也十分擅长为自己放假,周游世界的第二年,在洛杉矶交付完新制鲁特琴的沈苫在阳光明媚的西海岸进行了为期三天的短途度假,并在人烟罕至的66号公路上邂逅了秦峥。离开加州后,沈苫无所事事,本打算“回”到他从未去过的祖国大陆看看,但在机场找回差点丢失的小象雕饰时,沈苫却忽然改了主意,决定下一站前往非洲。

他当时想法天真,只是想去到那家他只在照片中见过的大象孤儿院看看实景,一周或者更短的时间就走,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那个连正常洗浴都成难题的条件恶劣之处留那么久,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和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人完成一场很难说有没有命运作祟的重逢。

原本只是一场日常巡逻,坐在越野车上穿梭于草原之中的只有作为志愿者的沈苫和他的向导,没想到两人却在路上碰见盗猎者的踪迹。

那地方离周边的同伴都有一定距离,经过短暂的抉择,他们在申请救援后铤而走险,带上了所有装备,决定孤身去救那只不知还等不等得到他们的狩猎对象。

而不出所料的是,他们和象都遇到了意外。

天气太冷了,沈苫仍然记得当时他在气温骤降的草原寒夜里冻得如何浑身发抖。向导去前方求援,沈苫裹着两人的外套听话地将自己瑟缩起来,试图在猎食者潜伏的冰冷眸中化身成一块毫无生命力的岩石,他感到又困又冷,可他更不敢阖目,因为那样满眼都会是野象母亲最后鲜血淋漓的模样。

在走马灯到为沈玉汝即将又一次获得亲人死讯叹息时,手中握了一路都没信号的无线电对讲机突然有了动静,更没想到的是,跟沈苫说话的竟然还是一个声线亲切的中国人。

他得救了。

死亡是寒冷的一间暗室,他走到门口,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几盏亮如白昼的射灯。

他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抱而起,暗室的门后是刺眼的天堂圣光,沈苫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象过会再度相遇的面孔。

“这么巧。”

当时他好像也是这样和秦峥说第一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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