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26)
“那个……”
沈苫应声回眸,意外地发现沈岁的脸竟然又红了。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抱歉,沈先生,你坐的其实是我的座位。你好像走错车厢了。”
像个回光返照的绝症病人一样,沈苫瘫软在车壁上的脊背猛地拉直。
他坐起来的动作太大,把小姑娘与对面的情侣都吓了一跳。看着沈苫掌中瞬间被捏作一团废纸的车票,沈岁吓得连连摆手:“没、没关系的,你可以继续……”
沈苫拎起座位角落的背包,起身俯在沈岁耳边,短暂的深呼吸之后,他竟哆嗦着嘴笑了起来。
“不,用的。谢谢你,亲爱的。”
“亲爱的”被他三言两语撩拨得脸色红艳欲滴,沈岁害羞地把宽檐帽扣在头顶,双手抓住帽檐从座位上探出脑袋,对着沈苫不知为何有些趔趄的跌撞背影,她抬高了柔软的嗓音:“生在山上的沈先生,祝你一路顺风!”
“Isten áldjon meg(上天保佑你)!”回应她的是那长发男人消失之前摆手丢下的匈牙利语。
上天保佑你。
上天保佑我。
从6车厢到9车厢,沈苫沿着与列车行驶正相反的方向穿行。
车窗框起的郊野风光像是被加了倍速模糊不清,他只是走过一节车厢与另一节车厢,重复的画面便让沈苫神经麻木,失去了辨认时间的能力。
余光里快速变化的车窗景致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他无法从其中分辨出天空与原野的边际,陌生的面孔与语言在倍速播放中趋于静态无声,像是一幕幕被他路过的滑稽默剧。
可当视角转换,当车厢里的乘客们将或漠然或好奇的目光转向那唯一一个匆匆过客,观众们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沈苫才是这场默剧的主角。
他饰演的也许是个哮喘病人,呼吸急促,在力量衰竭之前急于求生。他揪住衣领,扯下箍得人头痛欲裂的帽子,在8、9车厢的交界之处,沈苫站在紧闭的车厢门前,生平第一次,他竟然感觉到了畏缩。
嘿,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沈苫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抿住唇,睁开眼,他一把推开了面前象征着前途未卜的车门。
9车厢的人更少,只有方才在6车厢与沈岁相同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
沈苫捏着自己已经彻底作废的车票和背包走了过去。
短短十几步,他一生都没有走得这样慢过。
沈苫停在了男人的面前。
灰色连帽卫衣,黑色尼龙飞行员夹克,熟悉的交叉手臂的防御姿势,与自己无关的镶钻腕表,以及他用唇瓣抚摸过每一寸角落、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的手骨轮廓。
可他竟然还是不敢确认。
列车一声气鸣进站,沈苫抬手掀开了男人与自己同款的鸭舌帽。
乘客懒洋洋抬起头。
他撞上了秦峥兴味十足的目光。
第10章 Ch10 迷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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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苫仍然记得他和秦峥的第二次见面。
寒冷的春夜破晓时分,草原,绷带,对讲机,盘桓在头顶的秃鹫,被砍去头颅取牙的野象母亲,以及将他从生死关头拉回来的一双手臂。
时间线再向回追溯,从大学第一年夏天开始,沈苫就一直在资助位于非洲的一家大象孤儿院。资助的起因倒也简单,只是某次在学校散步时路过听了一场动物保护组织的讲座,会后他便和大多数同学一样,也走到台前拿了一张用色温柔生动的印有捐款方式的传单。
Elephant Nursery. 比起“大象孤儿院”,或许翻译成“大象托儿所”更为动听,可这第二个名字又会将它背后的悲剧色彩轻易抹灭。彼时的沈苫在一众待帮助名单里一眼被两个单词吸引住视线,而后便是坚持至今已长达八年的资助。
奥斯陆是个安静的极北之地,但沈苫所在的学校艺术氛围浓厚,思想也浪漫自由,在保护组织的积极宣传之下,校园里当时树起各种动物旗帜,很是刮了一阵珍爱生命的潮流风尚。只不过这热度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不久之后,布告板便又被丰富多彩的全新校园活动张贴覆盖。
人们总是沉浸在当下的快乐与悲伤之中,轻易便会忘了那些名单上从不曾停歇的悲鸣。一直到两年后,沈苫收到了从非洲远渡重洋寄来的祝贺他顺利毕业的明信片与小象木雕饰纪念品,他的同学们方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个传说中到现在还在坚持做动物保护公益的同学就在自己身边。
“坚持”对于沈苫来说其实挺难,对于一切事物他总是保持三分钟热度,不是兴致缺缺便是没有毅力,与大象孤儿院的关联,大约算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成为惯性的事件。
大象孤儿院,如其名,是个十分悲伤的地方,但同样的,希望也在那里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