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6)

作者:阿列夫零

那张桌子上放着瓶香水。

玻璃瓶,但瓶身大半是黑色,方方正正地杵在那儿,看着很有份量,高级感扑面而来——

可我是俗人,第一反应是肯定很贵。

我走近,趴下身子,想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有点好奇。

我是真的有点好奇。

“妈的,夏天就该喝汽水,爽!秃哥你要吗?我这儿还有……”

耿一直话痨,一个人就能排一班子戏,自顾自开了瓶可口可乐,汽漫出来时滋滋作响。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我没怎么注意。

眼睛代替指腹,我的视线一点点磨过金色的英文字母,嘴唇跟着字母嗡动了几下。

“Straight——”

“Straight to heaven,‘直达天堂’。”

汽水滋滋声戛然而止。

我身体过电,竟然突然打了个寒战。

沉而不哑,重而不厚,声音很有质感,容易让人想到华美的黑色天鹅绒。话里带着笑意,不重,但很勾人。

我莫名心虚,旋即立正站好。

来人很高,短袖牛仔裤,肩宽腿长,比例好到可以去做男模。他手掌宽大有力,手指非常长,骨节分明,一手拎着两个暖水壶。

其中一个印着上世纪常用搪瓷缸上的碎花,另一个瓶身纯黑,截然不同的风格。显然帮人带了水。

他从逆光处走进房间,把水壶放在门口。直至抬起身,我才看清他的脸。

平生第一次要用华美来形容几步之外的活人,好看得有点儿不太真实。人像是被渡了层金边,很容易联想到月桂与阿波罗。

他笑笑,唇角上扬的弧度优雅又自然。

“凯利安的朗姆酒调香,前调偏甜。如果你喜欢,可以试试。”

他离得不算近,但我嗅觉非常灵敏,闻得出他身上带着的香水味,不重,但存在感极强。威士忌和香草,是酒精在致眩。

天堂可能是古法酿酒厂*。

我往侧一步,远离桌子,摇摇头:“……不好意思,不用,谢谢。”

我慌不择路。

耿一直却揽住我的肩膀,没心没肺地笑笑:“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小,叫林小山。一座小山的小山。”他转头看我,“秃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大帅哥,名副其实吧……”

诡异的羞赧来得猝不及防,我避无可避,只能用胳膊肘怼上耿一直的肋侧,画蛇添足地打断:“一览众山小。是那个小山。”

他果然是裴雁来。

裴雁来的笑容像是画在他脸上似的。这话并不是说他虚伪,我的意思是,好看,稳定又得体。他从善如流:“你好,裴雁来。高斋闻雁来,是那个雁来。”

耿一直直笑:“你俩掉文呢?我学渣,不插话。”

我心说,我早就知道了。

不仅中考卷子上考过,我还做过娶个“雁来”做老婆的梦。

“你好。”

很不讲道理的,我突然耳垂发起高热,我不看都知道一定红成一片。好在八月末温度尚高,也不算奇怪。

裴雁来应付这类人际关系的方式很老道,挑不出任何错,第一回 见面,会给人留下相当好的印象。不热切也不冷淡,一切都“恰到好处”。

没多久,另外两位室友回来,我寡言少语是常态,不热衷于社交,没说几句就找托词离开。

出门前,我没忍住回了一次头。窗子投进来傍晚的日光,裴雁来被笼在里面,背光沉出一片难以形容的阴翳。

他转过半扇侧脸对我时,有一瞬,面目冷若新刻的雕塑,光都照不透眼睛。

当时说不准那是什么,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是第六感在提醒我,裴雁来是个危险人物,一层套着一层,堪称活体糖衣炮弹。

要逃,快逃。

可十几岁的我并没有清晰地分析出信号的内涵,反而像是飞蛾扑向火一样想要再次靠近,猜不到最后会把自己烧成一小撮灰烬。

这就是我和裴雁来的初遇,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但我对他着迷了,字面意义上的。

我是个不上不下的人。硬件优越,但不是讨人喜欢的那挂,性格既不跳脱,也不算孤僻。内心戏编订起来,字数能超过当年很火的那套盗X笔记。

不过我也有很突出的优点,比如固执。像一只不咬死猎物不罢休的鬣狗,总要闹个你死我活才肯善罢甘休。

班级连着号,但到底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后来几次见到裴雁来,也全是我刻意为之。

在球场上,在办公室里,在卫生区……渐渐才能清晰地描述出他的长相。

我不知道他是有少数民族的血统,还是混了大高加索国家的,总之,他个子很高,深眼窝,双眼皮宽而薄,眼睛颜色偏浅,山根高得离奇,很冷感的一张脸,在人群中要了命得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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