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里+番外(98)

作者:二尖瓣狭窄/迟雎

第42章 后遗症(上)篇外

棠翎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不停歇地回想起过自己的十九岁。

没到十九岁的时候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是梁嘉荣,十九岁以后那个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上中学以前棠翎从没有离开过那个潮汕县城,虽然至今他也不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县城的全貌。

横街的铺面、街口的学校,以及西街的家,生活居然可以被这样框进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后来年纪大些棠翎就萌生出了神经质的尝试心,为自己新开辟了一条往返路:从棠茉卧室的窗口跳出来就是商街的屋顶,沿着锈迹斑驳不一的各家屋顶走到尽头就是学校对面的小卖部,而偏偏又是这个店面最老最旧,屋顶的铁板一踩就会垮垮作响,棠翎如果稍稍在那之上多做停留就会迎接老板娘被落灰点爆的愤怒。

那时候县城上新修了一个小区,不同于周遭这些低矮平房,那六栋十几层高的金楼平白拔地而起,就像是要捅进云层里去一样。

每次棠翎从窗口跃出的时候,只要向左一扭头就能从那些层层叠叠的铁板之间寻到那小区豪情的招牌,是英文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怎么读。

不过很快他就从他妈嘴里知道了读法,因为几乎每天他都能听见:圣莫丽斯,圣莫丽斯,总有一天我住到那里去。

棠茉是个很虚荣的女人,因为虚荣,所以也很拼。虽然不过几步路,但棠翎觉得棠茉在店里待的时间远比在家里的多。

原本店铺左上角架了台电视,但由于实在太耽搁做生意,棠茉在一个血红的黄昏把它抱回了家。否则她就会一直削去下午那趟进货,然后把时间用于看泡沫剧,一边看一边为烂俗桥段兴奋或流泪,憧憬不现实的完美爱情,也会富有正义感地指摘第三者。

她还有个Lv的老花包,棠翎从认识那个标志开始就觉得那包是假的。

他不仅一次见过棠茉为了找铺面卷帘门的钥匙把整个包颠倒过来往桌上猛摇,于是好多东西一道砸了下来,胰岛素注射器、去广州的汽车票、信息错乱的证件、口红和睫毛膏、特别离奇的甚至还有只死掉的天牛。

在残墟中找到那把钥匙的瞬间她的细眉细眼会一道弯起来,然后就会轻扭着腰,在许多目光中穿过商街去拉起那扇卷门。

棠茉的服装店就开在烧肉铺铺面和它的后厨之间,像颗打歪了的顽固短钉。棠翎对于那里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总是和旁边长得和猪头一样的烧肉铺老板因为铺面的不连续而吵架,而每当这种时刻,老板那长得像小猪头的儿子就会站在一旁拍拍他,说妹妹,我给你切烧肉吃。

起先几次被搭话棠翎不作反应的原因是他在认真学习老猪头和他妈骂人的语句,所以根本没听清小猪头在他身边讲了些什么。可这一天他终于听清了,他有点茫然地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就从店里找来一把裁衣的大剪,站在小猪头面前就把稍长的头发剪成了一颗不规则的毛胆。

他每剪一刀小猪头就哭号一声,棠翎不懂他在哭什么,最后只举着剪子愣在原地。直到老猪头闻声而来对他破口大骂,以为他是在用剪刀伤害自己的小孩,于是那些棠翎刚刚记下的尖锐词句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朝他砸了回来。

阵势自然不能输,哪怕还摸不清情况棠茉也三两步冲回来站在了棠翎面前。

老猪头可能是再揪不出新条,莫名其妙地说起棠茉总爱做白日梦,用起下流的语气问她是直接生的还是已经在肚子上划了刀子,真想傍大款改命的话至少得把这累赘送走再说吧。

棠茉难得地没一点就着,第一反应却是转身把棠翎抱进怀里,用两只枯瘦的手掌紧紧地盖住了棠翎的耳朵。

埋进棠茉绸做的长裙里,棠翎在那天开始有些懵懂地感知到,棠茉在去到圣莫丽斯的路上可能被他绊了一跤。

“为什么剪头发?”

“他把我当女生。”

“你是男生那你本来就是,别人怎么看你很重要吗?”

棠翎并未再答,只是望着棠茉修整他残缺刘海的手腕,突然也想把后半句话推回给她自己。如果她真的觉得不重要的话,住哪里不是住,为什么一定要去圣莫丽斯呢?又为什么要背和收入无法匹配的包呢?到底是不重要,还是我们其实根本无法改变那一切。

替棠翎修好头发之后棠茉就动身去进货了,让他留在这里看店,临行前还装模作样地在红灯闪烁的妈祖像前拜了几下。

小学的功课实在简单得够可以,棠翎嫌累,所以上下学从来不背书包,作业自然也都在教室里完成。可经历了这遭棠翎竟然开始有点后悔了,并且决定以后把书包背回家来,不然遇上事都拎不出回屋学习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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