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83)

作者:青陆晼晚

他又肯这样称呼她了,陈以琬显出一点不合时宜的愉悦和悲凉。她恨自己这样低贱,面前的男人不过只是露出一点点亲近之意,自己就为此欢愉,仿佛那些过往的欺瞒都不曾发生。

因此她面色愈发冷淡,试图找回一点尊严来,向贺宣漠然道:“你这样爱顾静姝,她却不肯为你的牺牲难过。任凭是谁,都会为你叹惋。”

贺宣不知道是否看出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

他们就此重新住在一起,只是不怎样见面。陈以琬原本就辞去了工作,日常便多流连于图书馆和咖啡厅,或者去找从前的同事聊天。

清算顾家的行动持续了很久,且越来越多,那些进步学生也不肯只将目光放在顾静姝的父亲身上。云间的局势即便不问外事的陈以琬也听说了不少,何况她原本也不是真的不问外事。

沈宝黎的哥哥沈鹤城被进步学生用枪弄瞎了眼睛,她怀着孕不好劳动,方致倒是很快就从白门来了云间。陈以蘅挂念朋友,自然也连带关心沈鹤城的境况,遂写信让陈以琬帮忙去看看,陈以琬左右无事,又与沈宝黎交好,便回信应允。

如今已是初秋了。

陈以琬到沈家的那天微有细雨,她撑了一把鹅黄的油纸伞,从黄包车上下来。沈家的仆从认得她,见她来访,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陈三小姐”,将她领进了中堂。

陈以琬从狭长曲折的回廊间穿行而过,听见一声女人的哭泣,苍老而婉转,仿佛旧时明京的戏子。其实在这样昏沉的天气里,也合该有一场落幕的戏剧。陈以琬默默地想着,等问候完沈鹤城,要去订一份云间的报纸,否则终日躲在小楼里,怕是要同这造回廊的木头一样,浸透了雨水,渗出腐朽的气息来了。

纵然沈家是大家,沈鹤城又是唯一的少爷,却也没有救回那只眼睛。陈以琬靠在门上,隔着纱帘远远地望着床上的沈鹤城,白纱布缠了又缠,倒不很吓人,只是看着格外严重。

屋子里除了伺候的仆人,就只有一个方致,沈鹤城疼得狠了,就“哎呦”地叫嚷,还要拿手去碰,方致一把握住他的手,神色严肃:“别碰,刚换好的药。”

沈鹤城蓦然停住了因为疼痛而发出的□□,仿佛才发觉床边的人是方致,立时背过身去,陈以琬不知是什么缘故。

方致见此,神情缓和了不少,温和道:“疼得厉害么?好在还有一只眼睛,医生说要是好好将养,或许会好,你不要害怕。”他顿了顿,又道,“你知道的吧,黎黎怀孕了。”

沈鹤城却没有喜悦的样子,仍旧背对着方致,陈以琬也无从知道他的模样,只隔了很久才听见他发出一声笑来:“好啊,你要好好对待她。”

方致默然,而后笑道:“我一直待她很好,难道你不知道么?”

沈鹤城不答,良久才翻身对着方致,颤声道:“好疼……”

方致闻言,伸手抚上沈鹤城的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手帕递了过去:“疼就咬这个,万别去碰你的眼睛。”

陈以琬见他一个男人因为疼痛失态至此,料想他应当不想被外人看见,又见方致对沈鹤城的伤势十分上心,想来短时内不会回去白门了,便打算回家给陈以蘅写信。

方致在沈家写信给了沈宝黎,说了沈鹤城的情况,沈宝黎收到信后,雇了一辆稳妥的大车,终究是来了云间。这也是件好事,毕竟她在白门也无亲友,云间却还有一个陈以琬。

方致衣不解带地照看沈鹤城,经济署的事务自然就全堆给了他那个叫周曦的同僚。他疲于应付日渐尖锐的派系斗争,原本就有要辞职的打算,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更是预备举家都搬到云间来住。

那日沈宝黎往云间去,方成烟替沈宝黎收拾好行李,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门,揽着她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的腰,笑眯眯地道:“黎黎,你这一去,我总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其实沈宝黎也有同感,只是没有说出来。

现在果真应了那时方成烟的话,她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歉疚,不忍心将方成烟孤零零地留在白门,特意写了信去,劝她往云间来住。

方成烟收到信的时候,正坐在方家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拿信来的丫鬟已经习惯了这位七小姐类似的疯癫举动,没有跟初时一样惊骇担忧地劝告她,只是默默地将信递给她,说是沈宝黎寄来的。

方成烟伸手去接信,没接准,也不急着叫丫鬟拾回来,清丽死气的眼珠盯着丫鬟,道:“哥哥和黎黎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丫鬟怔了怔,道:“走了,还要回来,怎么能不留人看房子呢?”

上一篇:不准叫我奶团子! 下一篇:北上寒川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