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82)
陈以蘅道:“我不愿你出去住。你从家里跑出来,有没有立身的事业,哪里的钱帛去买房子?”
陆南台嘻嘻笑道:“我有自己的事做呀。二哥哥去缴赤的时候,我托中大的段教授给我找了一份工作,是军队里的职务,跟二哥哥还离得近。”
陈以蘅甚少跟他提起军队的事,乍一闻此,心头一紧:“你要去打仗?”
陆南台轻松地道:“也未必是打仗。”
陈以蘅原本想要试探着询问,见他如此,便也微笑了,不再拐弯抹角,直白地探问道:“那你从段教授那里听到了什么?”
陆南台想了想,道:“段教授叫我不要跟你来往过密——他只以为我们是朋友。”
陈以蘅沉默片刻,心里两种念头经过激烈地交锋,最终叹息道:“他说的不错。”
陆南台却全不知情,或许他即便知情也不在意,轻轻笑道:“那可早完了,我已经不能离开你。不管怎样,我总跟你在一起。”
陈以蘅被他的情绪感染,也不由将一切烦恼抛开,将他又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睡吧。”
☆、挽断罗衣
自那日贺宣来访之后,陈以琬又在白门陈公馆住了半个月,然后收拾了一下行李,说是要往南浦去。她孤身一人,陈以蘅自然很不放心,留了几次,又想调一队人来护卫她,一一被她拒绝。
可南浦终究是没有去成。
起因是贺宣自云间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云间的洋人和政府忽然开始清算过往的革命人士,顾静姝便是其中之一。再加上最近她的父亲作为外使,签了一份卖国的文书,连一些爱国的学生也加入了清算顾家的队伍。
事情在今年年初就有了苗头,只是陆南台和陈以琬如非必要绝不外出,连刊物也没有订购,因此直到贺宣将信寄来,才知晓此事。
贺宣与陈以琬甚少通信,因此陈以琬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恍然明白贺宣赴死的心意。但这也没有引起她什么别样的情绪,她静坐在房间里默默无言,回想起从前在云间与贺宣的生活来。
陈以琬一向自诩端庄,爱上贺宣是她少有的失算,察觉所托非人之后便要将给出去的情意收回,没能成功便与他分居两地,桩桩件件都做得很妥帖。这次贺宣来信,她究竟是个什么情绪,自己却也不能明白。
贺宣在信里说得明白:此次顾家遭难不比以往,他自幼就侍奉顾家,多半要一道罹难。若是陈以琬不愿余生都做个寡妇,务必早早地到云间去跟他办离婚的手续,否则事态再严重下去,还不如不要到云间去。
信里少有寒暄,想来是情形确实不好。陈以琬看完信,在房间里静坐了半日,终于做出了决定。
陈以琬从云间来时就轻装简从,这次回去也是一样。她还保留着跟贺宣婚后居所的钥匙,是以不费什么劲儿就开了门。进门之后没有见到贺宣,此刻已近黄昏,陈以琬煮了一点面条,就着咸菜勉强吃了,在客厅里坐着等贺宣回来。直到深夜,她才听见开门的动静。
是贺宣回来了。
贺宣并不意外陈以琬的到来,只是站在门口,很温和地望着她,轻声道:“陈三小姐,你是来签字的吗?”
陈以琬不能理解贺宣对自己的称呼,是挟泰山以超北海的不能。在她平生所见里,即便这场婚姻是一次欺骗和报复,但两人相识一场,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样客气至无情的称呼。不过这样的不能理解也没有什么非要得到解答的必要,陈以琬想起自己曾经跟申教授说贺宣是怜草木的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修正这一理论。
她心里难过,也懒怠去矫饰,定定地回望着贺宣,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同你离婚的。”
贺宣显出一点惊讶来。
陈以琬默然,低声道:“我是来看一个结果的。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受你的欺骗,又好奇你当真爱一个人的行径。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可谁知道如今机缘凑巧,这样的戏码,我又如何能错过?”
她说得郑重,将话里的荒谬意味都减弱了许多,贺宣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苦笑一声:“还能有怎样的结果?我为她赴死,她连叹惋都不会有,她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别的结果了。你要只想看我的下场,我原也不该置喙什么,可你我毕竟相识一场,陈三小姐,你还是回白门去吧,那里安全得多。”
陈以琬好似没有听清他后面的劝告,只是轻轻地笑:“我会为你叹惋,你不要苦笑。假如你死了,我就做个未亡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危险,更不相干。”
贺宣微微一笑:“多谢你还肯为我叹惋,以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