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73)

作者:青陆晼晚

陈以蘅沉默了一瞬,想起陆南台在信中说,爱上自己是命中注定,却忍不住想:倘若在那时那地,少年陆南台遇见的是别人,必然不会使他这样辗转反侧。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纵使如此,陆南台仿佛也比旁人要艰难许多。

陆南台见陈以蘅面上神情,道:“我不是为着叫你负歉才这么说的,你可别以为自己对不住我,露出许多做作神色来。”他说着,自己也笑了,“我现在不很困,想起一件事来:大哥也罢了,我父亲是一定不肯叫我跟你在一起的。他对同性认识仅限于娈童和戏子,你不是这两类,我也不是要与你耍戏,他若是知道了,想来恼怒得厉害。”

陈以蘅想起日前才见的陆翁亭来,笑道:“你父亲的形貌,倒与你的描述相仿佛。”

陆南台抿了抿唇,无奈道:“你还说笑,可见是没有父母拘管着,自由自在的好处。”

他才说了这一句,便住了口,细察陈以蘅的神情,见无异状,才放下心来。

陈以蘅会意,和言道:“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倘若我不愿意听,也会照实告诉你,绝不会同你生气。”他说完,果见陆南台展眉一笑,进而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陆南台迟疑了一下,道:“我想离开姑苏,往后就常住在白门。”他又咳了两声,缓缓地道,“大哥给了我银钱,我又没有别的花费,再省俭些,也尽够了。我从前在中大的老师虽然怪我没有继续念书,却也预备要给我寻个研究所的工作,不会生活不下去。”

他一面说,一面看陈以蘅,见陈以蘅似要开口,便又道:“这个想法不是才有的,我从前没有选择,只能在陆家苟延时日,现而今我已经能做自己的主了,便不准备再住了。”

陈以蘅等他说完,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细长的眉眼略略弯起一个得宜的模样,同他道:“我没有劝阻的心思,倒是想问一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住?”

陆南台怔了怔,道:“那有什么不好,只是要是你的亲友来访,怎么说呢?”

陈以蘅不知因何笑了一声,却道:“就说你也是我的亲友。咱们两家,细算起来,还是世交呢。”

陆南台闻言,终于默然了,良久才露出微弱的笑来:“出了这样的事,这样的话,陈二哥哥还能说得这样我们两家全无参商一样,当真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其意却已不言自明,陈以蘅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陆南台只迟疑了一瞬,便道:“这些天我不怎么见到家里的人,也猜到了那个放枪的女孩子是什么人,她是阿薇的同伴,出了这样的事,我向你问过一句阿薇没有?”

陈以蘅摇了摇头。

陆南台轻声道:“我就是这样的意思。”

起了这个头,陆南台轻易就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在段于野慈和的态度中沉迷,试图向他袒露一点心事的事来。他告诉自己,陈以蘅是不同的,倘若陈以蘅与旁人的反应没有区别,那这世上再也没人配让他坦诚。

因此陆南台开口时连看也不看陈以蘅,有些艰难地道:“我不爱阿薇,不爱我的父亲,也不爱陆家,陆家的友人亲朋都与我无关。如陈二哥哥所知,我的生母早亡,仪春阿姨虽然抚养我,但我对她也只有少年时的感情。因此我并不觉得阿薇与你是两难的选择,你若当真也开罪阿薇,那也随你的意,不必顾虑我。”

他怕被人阻拦似的一口气说完,终于抬起头来,目不瞬地盯着陈以蘅,但有何种反应,他都能瞬间了悟。

那些在异国落在纸上的字句,简约尚可称作言简意深,如今当面说,详说他只觉得艰难,故此只能简练。

陈以蘅问:“你这样看着我作甚么?”

陆南台道:“我在等你的回答。”

陈以蘅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回答。你将自己跟陆家分得这样清楚,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他静了静,低声问,“你在陆家过得不好,是不是?其实我也猜到了,我那年第一次到陆家,你躲在花树后面,我就记得你了。”

陆南台似乎有些惊异,却是先回答了陈以蘅起先的疑问:“说不上不好,却也算不上好。大夫人虽然不喜欢我,却碍于面子,怎么也不肯落人话柄的,只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大致如此。”继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不过大夫人厌恶我的母亲,我却是知道的。大抵是因为我的母亲尚在闺中的时候有一个同性的恋人,方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几句相关的风言风语,见怪于我爸爸,才致夫妻失和。”

陈以蘅自家的秘辛不少,推己及人便很容易理解陆南台的话,且并没有去溯源的好奇,只是怜悯他平白受了方兰徽的迁怒,心底对他的爱意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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