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47)
这场牌打到此处,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几个人又糊弄两场,就散了。
外室坐着黄包车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却见正房子里灯火通亮,心下一惊,进门一看,却是陈以芷坐在太师椅上等她。
陈以芷抬头见她进来,面上不辨喜怒地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外室慌忙上前,陪笑道:“出去打了牌,不知道爷要来。”
陈以芷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淡淡地道:“我说过,别这么笑,又忘了?”
外室僵了僵身子,不敢笑了。
她被陈以芷养了快两年,为了维持陈以芷所爱好的纤瘦身材和苍白面孔,晚上从来只喝稀粥。今日她去舞小姐家打牌,连稀粥也欠奉,此刻乍一见陈以芷,又经他一下,头竟然眩晕了一瞬。她怕陈以芷看出端倪,便软软地靠在陈以芷的肩头,悄悄平复身上的不适,一面又轻轻地捏着陈以芷的胳膊,低声道:“爷怎么今日过来了?”
陈以芷拉开她的手,道:“外头的战事不算顺利,我回家见到夫人为难,就想来瞧瞧你在做什么。”他说到此处,似乎笑了一声,“你倒有闲心,还肯去打牌。”
外室有限的聪慧头脑都用在奉承伺候陈以芷了,因此听了这话,也不惊慌,笑嘻嘻地道:“我一个命若浮萍的女人能有什么打算,若能扛起枪来帮你,我早就去了,还等到今日么?可我又不是能作战杀敌的男人,再着急也帮不上忙,只能作出太平模样,使你高兴啦。要是你不高兴,我明日就撕了绫罗砸了金银,一心一意地为你担心,怎样?”
她说到此处,蹙眉咳嗽了一声,埋首在陈以芷的怀里,闷闷地道:“你瞧,我还没来得及为你担心,便已经不舒坦了,这就是个报应,你可别生气了吧。”
陈以芷笑道:“你倒乖觉。”
他伸手拍了拍外室的背,助她止咳,随口道:“我叫人送你出明京吧。”
外室怔了怔,问:“为什么?”
陈以芷轻描淡写地道:“打不赢了。”
他说得太过轻易,外室迟钝地反应了许久才回过味来,试探地抬眼看了陈以芷一眼,见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暗自舒了一口气。她对陈以芷的说法心里固也遂意,却如何敢表露出来,有心要卖弄自己的情深义重,因而抽噎了两声,睁开陈以芷的怀抱,向他哭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一心只道我是不肯赴死的懦弱人。难道我同你处了这样久,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好啊!既然你这样看我,我就先行一步,免得叫你小瞧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悬在墙上的用以装饰的短剑取下,拔剑出鞘,将剑刃抵在自己的脖颈间,泪眼婆娑地凝望着陈以芷。
出乎她意料的,陈以芷没有焦急,也没有生气,目光似有恍惚缥缈的意味,仿佛透过她,在看向另一个躯壳和魂灵。
陈以芷低声道:“去吧。”
外室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不可自抑地尖利起来:“什么?”
陈以芷被她的尖刻嗓音唤回了现实,觉出自己走神了,又想起外室适才所言,忍不住笑了笑,身子越发舒坦地往后歪了歪,好整以暇道:“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今夜没有冷雨,恐怕葬不了你这朵名花。不过你放心,等我离了明京,一定将你这样的好名声传出去。”
外室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若非她胆子小又怕疼,真恨不得立刻摸了脖子,免受眼前人的耻笑。这一年多来,她挖空心思地讨好陈以芷,费尽心机得知他的脾气秉性,使劲浑身解数讨他喜欢,可如今仍旧被他一句话就打回了原形,仍旧是当初那个希慕富贵、抛弃情郎的布衣女学生。她僵持良久,终于扔下那把短剑,掩面大哭起来。
陈以芷欣赏够了她的窘态,听她哭得渐渐停歇了,才上前丢给她一根红珊瑚发簪,似笑非笑地道:“你刚才那一出虞姬自刎演得很好,比戏园子里的戏子还好。这个给你,算是我赠你的红绡。”
☆、云谁之思
陈以蘅自到石门,受命与明京的陈以芷部相持,业已过了半月。期间,他周边的部队陆续攻占了铁路沿线的据地。陈以芷的半生事业,眼见要付诸东流,却不知缘由地忽然发了狠,加紧火力对着陈以蘅的营猛攻。
陈以蘅因为与方致的关系,军费从来不缺,可如今被陈以芷这样逼迫,却不是几门炮、几杆枪可以应对得了。他的电话线路被切断,派出去骑马出去报信的联络官没有一个能回来的,部队只得退避,两三天之后,已然被围在石门的一个城楼内。
陈以蘅身处此等境地,生死存亡在旦夕之间,竟然能够仍旧按部就班地发布命令,江穆在傍晚无人处向他道:“别的都没什么,只是主持围城的人,恐怕是令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