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120)

作者:景相宜

“那么……”

你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沈宁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他将手指交叠握紧,似乎想从自身汲取勇气。

“因为我让他离开南都,却什么都没有跟他说清楚。”

有一回他独自出门,那时他还在上大学,坐飞机去了某个临海城市。那不是旅游的好季节,沙滩上寥寥无人,阴冷的海风带着鱼类的咸腥,不存在任何宣传广告中的灿烂热烈。海边没有阳光,昏暗的天空和暗淡的海水连成一线。

他抱着自己的包坐在原地,麻木地看潮起潮落。天地间回荡着单调的水声,像不均衡的节拍器。海水一寸寸上涨,离他更近,迫不及待要吞入他,他却疲惫到动弹不得。回忆在此刻异常沉重,一只巨大的手把他按在原地。一连几小时他专心致志地思考,为什么海滩上空无一人。

为什么他们都不在。

他心底有淡淡的痛,蔓延开来,好像被淹没了的孤岛。没有方向,也找不到任何去处。从赵邯郸握住他手那时起,他就以为总有一人会跟他站在一起。就算是沉没了的岛屿,也是载着满岛的植物一起坠进海洋的拥抱。他不至于害怕。再怎么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他抱膝坐着,蜷缩成心底的小孩,一直以来他不能适应,赵邯郸不在的南都。离了去往新的城市,满目是陌生的风景,他心里才渐渐有些明白,赵邯郸早已不在他身边。

只是他忍不住去想,让那个环绕他心魂的影子从记忆里爬出来,如同不死的幽灵。他能看见他,赵邯郸穿着短裤和白色运动鞋,百无聊赖地踢沙,细细的沙砾钻进鞋带的缝隙,轻松地硌痛他,那么他就会和沈宁一起坐下来,看白色的浪花在沙滩上破碎。

但是他不在。

沈宁从记忆里回神,如梦方醒。

“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我想和他一起去看海。”

“我以为他知道。但以为和我告诉他,这是两回事。”

“我让他离开南都,是因为我觉得那样或许他会好过些。但是我耻于承认这一点。”

“他对你一定很重要。”顾扶芳说道。

沈宁笑了笑:“仅仅是单方面。我对他没有那么重要。赵邯郸这个人,想讨人喜欢是很容易的事。他是不会有活不下去的时候的。”

顾扶芳静静注视着他,眉心微结。随即她垂下目光,回避掉沈宁灼烫的情感。她将视线投向植物,这些栽种在室内的幼小生灵需要精心的呵护,阳光、水分、温度缺一不可,但这样仅仅是活下去罢了,要长出绚烂的色彩,需要很多特定的营养。

“你今天单独来找我,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呢?”她平淡地询问。

“下次我会带赵邯郸来。”

“需要我把你的病说的更严重一些吗?以延缓他的离开?”

“不。”沈宁摇头。

“我想请你告诉他,我已经完全痊愈。”

这倒在顾扶芳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

热水终于冷到适宜的温度,沈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因为世界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浪费

得知沈宁痊愈的消息并没有让赵邯郸迅速离开,沈宁不得不摘下眼镜凭裸眼视力证明他可以看清。天气已经很冷了,他们把很多时间花在开足暖气的房间里,像两只动物陷入休眠。赵邯郸快乐地玩游戏,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存档从一个变成十三个,玩到底还意犹未尽。

尽兴之后,才发现春节脚步已近。

我们回和悦园吧。沈宁说。

赵邯郸那时正关掉电脑,他揉揉睛明穴,有口无心地应声。自然是要去的。墓都扫过了,就好像揭开小孩子撞鬼披的黑布,其实那里面包裹的东西并没有那么恐怖,甚至挺平常。再过几十年,他和沈宁也会走到那个终点。既然一定要去,旅途便不必如此匆匆。

老高四点多钟的时候过来接人,穿的一身新,车里挂着的平安扣换了条红绳,亮灿灿的,鲜艳夺目。赵邯郸给沈宁全副武装,手套围巾弄了个齐全,自己忙得出汗,差点忘了穿外套出门。走之前他给狸花猫开了两个罐头,用纸箱围着形成秘密基地。过年了。他有些恍惚地想。今年似乎特别地漫长。

路上没什么人,只稀稀拉拉有几辆公交车。老高开得很顺畅,心情不错地哼着小调。南都给路灯做了装饰,红灯笼随主干道一并延续,大中国结飘着流苏穗子,间或出现在灯笼之间。赵邯郸往后一瘫,歪着头看向窗外,死到临头,他反有种奇异的镇静。天快黑了,但又似乎有下雪的征兆,于是天地间便隔了一层乳白色的雾气。厚重的云在天空均匀地铺开,不计颜料地涂抹,黯淡的风景中唯有路边星星点点的红。像游戏的标记,像任务的指引,旅途中系统在精密地计算,每一个选择,每一句对话,每一份过去对现在的影射,每一处现在对过去的投影,NPC带领主角步入最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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