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61)
我替她写好了那信封,又坐了一会才出来,临走的时候,她又叮嘱我常常去看看她,我从她那里回来之后的明天另外写了一封信给易庭波,告诉他我在银宝那里所见到的种种,和她的信一起寄到青岛去。我实在为他们的事情也烦恼了两天,我只觉得惋惜不过,但是以我们旁人的资格,只能希望他们的感情延长下去,别方面是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青岛和奉天信札来往大约三天可到,一礼拜就是一个来回,从此我做了他们传递信札的人,银宝的病在一个礼拜之后也好了,我差不多每礼拜总要到潇湘馆去两次,因这缘故,有一次我忽然发现我自己有点恋爱起银宝来了,我到她那里去的时候竟有点为了恋爱着她而去的情形,我觉得这情形非常危险,尤其是怕因此一来要丧失我和易庭波的友情,我常常努力地把这种思想驱除,幸而是银宝的森然的冷气不能使我的情欲炽热起来,她的不用眼睛来看我,不大和我说话的态度也能够给我以灰心的打击,我才心平气和地恢复了平常的心境。
看看快近年底,在那格外寒冽的气候中,那年关的空气似乎压到各人的头上来了。当这时候,普通一般逛窑子的人如果不是真的阔绰而打算花钱的,都不到妓院里去了。但是以我这么一个担负精神方面责任的镶边客人,又顶着一个好听的朋友的名字,却还是能够照常去走走。但是我也看出银宝那时候正是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忧愁挤在一起,便是那华妈的山羊面孔的表情也不大乐观,对于我的招待也不免疏忽起来,我想我既不能够帮助她们,又何必在这穷忙的年夜去添加她们的烦恼,所以我便决定暂时不去,等开了春,在那新年快乐的时候再去看她们。
那时节我也有点零碎债务,我便一面去催逼会计先生,叫他支一点薪水给我,一面把我的房间重新整理一次,预备过一个寂寞的穷年,我在那时便又深深地眷念着易庭波,我想如果他不去青岛,我便不至于那样的寂寞,即使彼此没有钱去办奢侈的年货,哪怕是一坛白酒,几尾咸鱼,两个人和暑假中一样住在一起,在那清寂的客中的寒夜,共度异乡的年关,拥炉对话,煮酒浇愁,何等有贫穷中的清趣呢!然而事实每每阻隔着理想,我终之也只好在最低限度中独善其身了。
第31章 双影(9)
九
然而在那独善其身的时候,易庭波来信告诉我说他病了。在那信中他为我描写他的病状,由于他的描写,我知道他病得很是厉害,显然和在奉天时的两次生病不同,他从那病的描写一转而说及银宝,再转而说及他的思念银宝,于是通盘一看其意思便仿佛因为思念银宝才害了病,我便又仿佛得到一个结论是他不能看见银宝,或者他的病便不会好了。
我看了之后简直在炉子旁边呆坐了半天,我对于他的忧愁比往常看见他生病的时候更厉害了。怎么能够满足他的相思呢?这便是一个无可置答的问题,也是我所以忧愁的道理。而另一问题,便是我应该把这话去告诉银宝吗?然而我觉得不告诉她的事情比告诉她的事情更难,我只得计较几句稍为婉转的话,想晚上到银宝那里去。
当我尚未决定而犹还呆呆地坐在椅子里的时候,邮差忽然又来碰我的大门,从那门缝里塞进来的,又是易庭波的信,是易庭波托我转给银宝的信。我骇异了。为什么他这封信不附在我那封信里呢?为什么隔了几个钟头之后又忽然写起这封信来呢?我仔细一想,我猜测他这或者因为一时不可抑制的感情的激动,觉得单是托我把他的情形去转致银宝还不够,要直接和银宝说说话吧?然而我有点感到他的情形异常了,我的顾虑比先前格外厉害了。
我当时想立刻拆开那封信来看一看,但一想到反正要拆便不如到潇湘馆去再拆,我便立刻叫一辆马车到潇湘馆去。
那时节已经是十二月十五六了。到各妓院去的人,已经是债主比客人多了。潇湘馆也一样,我走进去时便看出那生意萧条之中另有一种紧张的情形,茶壶们,成排地坐在松木条上,正在热望姑娘和老爷们的赏钱,姑娘们,寂静地各自伏在各自的香房中,烧香点烛在祷告心目中的热客不要临时改变良心,掌班的态度倒是十分安闲,因为他的一切开销分明要出在别人身上,而—些理直气壮的裁缝店,吃食店,绸缎店,香粉店里的收账人,俱各衣衫挺直,在诉说他们的吃亏和冤枉,以及银根上种种的困难了。
银宝和华妈正并排坐在床沿上,也正在那种空气的压迫之下蹙起她们的眉尖,但是银宝一看见我时便像得了一点儿安慰,她的眉尖展了开来,而且立起来勉强笑着说: